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雪落满天 ...

  •   雪很大,下的铺天盖地。也很安静,静的连雪片落地声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在等些什么,直到看到她,他竟看到她了——已有多少年没见面,几乎就要忘了她的模样。
      冰天雪地,她穿鲜红衣服,裹着长围巾,远远的朝他笑。与往常一样,她的笑总是很浅,仿佛一朵将开未开的花,来不及看清就已消失。然后,她轻轻说句什么,慢慢转身,背影一点点的模糊,逐渐成了雪白里的一抹红。

      他着急,用力挥动双臂,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横冲直撞,疯狂的朝她跑去,试图冲破这令人绝望的寂静。然他无力的发现,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无论怎么努力。
      他忽地想起初中时做过的物理实验,是将一些铃铛独立放进抽光空气的罩里,按下电钮,于是铃铛卖力摇晃,可无论多咫尺的距离,它们发不出声音,更无法听到彼此,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些铃铛。
      他又在想,不会的。她能听到,一定能听到。或者不过是与他开玩笑,她脸上可能还留着得意的笑,她也许想,你欺负我的时候太多了,这回轮到你了。
      下雪了,你来追我,追到我,我再嫁给你就是了。是的,她曾对他说过,要是南辰这鬼地方能飘下一片雪,匹匹她就嫁给蓝安明。
      那匹匹,你可是嫌积起的这几丈厚雪,还不够我的聘礼?

      雪落满天,她终渐行渐远,仿佛这漫天白雪,决绝,冰冷。

      他猛地睁开眼,四下安静,也漆黑。
      蓝安明忍住关节处传来的一阵阵剧痛,顺手摸起旁侧的烟盒与打火机。幽蓝火焰舔肆着凌晨的黑,无端有了些孤单味道,他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入口略辛的烟草味缓和了些许痛楚。
      居然是个梦。
      他吸了口烟,有些无谓的笑笑,有那么一瞬,他竟真以为能见到她了。那一刻的感觉,怎么说呢,很真实,真实到惊心动魄。他紧追慢赶,结果还是见不上一面,甚至是在梦里。

      以前也会梦到她。刚离开那会,做的梦最真实,真实到心悸到心痛,到他不想再醒来。慢慢的,连梦都开始敷衍他,变得模糊短暂,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也没法说话。再后来,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梦到她了。一次次的失望后,他已经懒得去习惯,懒得去麻木。
      他寻她多少年,找了多少回,去过多少地方,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所以说,不要相信毫无回报的等待与寻找。他自认做不到,也不觉得谁会做到,杨过?也许,可惜他姓蓝不姓杨。
      但人都有很傻很天真的时候。他也一样,也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跟杨过一样傻过的。

      说起来,那个时候他还和匹匹看过两回神雕侠侣。
      第一次是在看守所狭小闷热的接待室。
      那天,匹匹上第一天的班,接了首个任务。任务是去看守所接人,也就是接即将转到司法所察看三个月的蓝安明。
      他第一眼见到匹匹时,她穿墨绿的毛衣和深青仔裤,人灰扑扑的,没一点神气。她照本宣科的念了几句话后,便将他从充斥着潮湿气味的地方领出来。
      他一直都记得当时匹匹的眼神。她的眼睛并不大,睫毛却长,是双好看的眸子,不过黯淡无光,仿佛蒙了层灰,大约是心情不好。她慢慢的走近他,眼睛眯的极细,好像要将他认清十分费力。
      大概几秒后,她认清了人,眼神蓦地一亮,似星光,与先前的黯淡相差太多,他于是一直牢牢记住那抹星光。

      她问,“蓝安明?”
      “是。”他懒洋洋应着。却不知这一应声,竟也能纠缠半生。
      “你好,我是南辰司法处的匹匹,负责你今后三个月的考察。”
      “匹匹?”蓝安明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口吻嘲讽,“你几岁,这是你乳名?”
      匹匹脸有些红,也有些难堪,但这副模样倒比先前的灰败好上许多。她没接话,只是转身蹬蹬走开。
      蓝安明笑了笑,心想,就算先前那大肚子张婶生孩子去了,也没必要指使这么个黄毛丫头过来吧。还不知道谁考察谁呢。

      说实话。匹匹是真的有些手忙脚乱,她填了几张表格,并一次次掏出工作证挡回别人怀疑的目光。她看上去实在很小,还一脸学生气,要命的是,居然还有那样的名字。
      蓝安明很闲,他无所事事的站着,看她慌乱局促的模样,觉得好笑。
      走到程序最后一步,盖章签字的领导却没在,说是家里老婆闹事了。工作人员一指角落凳子,“坐着等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蓝安明是无所谓的,他有的是大把时间耗。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名字好笑的人急急忙忙打电话回去说明情况,得到允许后又犹犹豫豫半天,才坐上那把凳子,样子笨拙。
      接待室里有台破旧的十八寸黑白电视,里面正放着刘德华版的神雕侠侣。
      匹匹坐下后,忽然从包里掏出个芒果,递给他:“要么?”
      蓝安明看看她,并未接过去,反问:“有橘子吗?我不吃芒果。”
      她默默的看他一眼,果真又从包里掏出个橘子来。
      他本是存心捉弄,见此又来了兴趣,“苹果呢?”
      她居然还认真的侧头想,半晌才回,“没有。”

      “哦,那算了,”他忍住笑,接过橘子,三两下剥了皮,本想整个吞进去,想了想,还是掰了一半递她。
      她接了过去,还道了声谢,蓝安明又想笑。
      她的手很白,也很细,他注意到她的无名指上,有层浅的勒痕。
      他们就这么坐着,默默看起电视。剧情正放到十八年后两人相逢的一集,断崖上杨过纵身一跃,跳下寒潭寻姑姑,留下郭襄怅然若失。
      蓝安明觉得有些无聊,也觉得杨过傻,郭襄挺可爱。但他发觉旁边那人看的十分投入,甚至还红了红眼圈。于是他再认真看剧集,但那时的他从未尝试任何情事,自然也理不出个所以然的头绪。

      第二次看神雕便大有些不同,那时他已朦朦胧胧对她有了些感觉。
      那天是在蓝安明家,两人盘腿坐在拥挤的沙发上,匹匹忽然伸出脚尖戳他的小腿肚子。“我问你哦蓝安明,如果你也和喜欢的人失散了,会怎么办,也一直找下去?”
      他揉揉发酸的脖子,笑,“当然不会。我怎会蠢到与喜欢的人失散。”
      匹匹不管,继续追问,“是如果,如果失散了。”
      “那就是对方实在太笨。”
      “蓝安明!”
      “好吧。我很老实,我不会去找十八年,多累。不过我大概已有儿子十八岁,若他无聊,让他去找。”
      匹匹倒是什么话也没有,只是手心的果核状似不经意失手,朝他飞去,却被轻易躲开。
      蓝安明扯了扯嘴角,“哎,你可别学什么公孙鄂。”
      话未完,迎面又飞过几颗果核。

      但接下来,他倒是认真思考了。如果与喜欢的人失散了,他是不会找上十年八年的。但,如果那女人是面前这个傻妞呢,如果她不见了,他会怎样,会找吗,找多久。他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但也知道,先不说非得寻上十七八年,至少从心底里,他还是愿意花个几年时间的,几年么,上天入地也够了。
      不过,没叫他料到的是,原来用几年时间来找一个人,居然真不够。

      2004年的南辰,下了整一个冬天的雪,蓝安明也当了一冬天的雪人。他不顾一切,不知疲倦地在南辰的大街小巷奔走寻找,挖地三尺,恨不得翻个底朝天。

      “大狗,见过匹匹吗?”
      “李婶,知不知道匹匹去哪了?”
      “请问,有见过这个女孩吗?白白净净的。”
      “告诉我!他妈的告诉我!你们把她弄哪去了!”
      数十年未下过雪的南辰,到处都是雀跃的人。他们尖叫,堆砌无数的雪人,扔了无数雪球,而蓝安明,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世界,什么也听不到,也看不见。
      雪有多深,深的没入膝盖。他没有厚的棉裤,也顾不得什么棉裤,一脚踏下,等不及又伸出。
      匹匹你在哪,到底是在哪。
      所有人都冲他摇头,都劝他放弃,甚至有人告诉他,她走了,回原来的未婚夫家结婚去了。
      他怎么可能相信。就在前一晚,她还曾那么热烈的吻他,他们还相亲相爱。
      到后来,所有人都不再理他,他们说根本就没这个人,他们说他疯了。
      那时的他,刚满二十岁,没有力量,没有权势,他只有自己,只能孤军奋战,只剩唯一陪他的一群朋友。

      到底是有多无力。他甚至不能找出匹匹的一根头发来,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她的衣服她的自行车她种过的花,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他有时怀疑这是一个梦。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存在过,这世上怎么会有个叫匹匹的人存在呢,连他自己都觉得,那是多可笑的名字。
      冬去春来,他已不记得找过多少回了。他原不知自己竟如此偏执,也不信他蓝安明会与那杨过一般傻。
      他想,不过是他没想通,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个会小心翼翼帮自己清理伤口的她,那个会为他与所有人反目的她,那个与他看了一场又一场电影的白痴,能狠得下心来,一句话不留的就玩失踪。或者她只是在玩一个游戏,只是时间久了点。

      那段日子,到底是慢慢过去了。
      蓝安悦再一次劝说他离开这里。他答应了。或者说,他诚服了明白了,如果杨过没有那么高的武功,怎能跳的下寒潭?没找到人,他就先死了。
      离开之前,他站在两人常去的高山,望着延绵万里的群山,突然明白杨过跳下寒潭时的心情。
      他想起初见匹匹那日,她无端红了的眼圈,她眼眸里的星光,他想起她扯着他衣交哭的模样,想起许许多多两人相处的零星片段。

      多年过去,他再也没去过南辰,而那些近乎神经质的寻找也慢慢少了。他终究是生活在现实里,会疲倦,会麻木,会绝望。虽然很多时候,他会莫名其妙的买下去小镇的票,客车票,火车票,飞机票,一张又一张,整齐的夹在相册里,有时一望,便发很久的呆。但终是没有再回去过,一次也没。
      他不想再面对过去那个自己,无法把握生活的自己。
      几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梦到关于匹匹的一切。而今晚,这个梦出现的那么突然,他又一次的看见过去的自己,被隔离的,无能为力的他。

      烟已燃尽,积起的灰很长,稍一动,便尽数落到被单。他忽然觉得烦躁,烟灰让他烦躁,黑暗让他烦躁,静寂也让他烦躁。他起身,开了灯,是刺目的白炽灯,他不喜欢暖黄的灯,那样温馨的东西,他不需要。
      他去了卧房的洗手间,扑了几把冷水,才拿起柜台的药酒。自从那场大雪后,他膝盖的关节便落下毛病,每到阴冷天,便是钻心刺骨的疼,这样也好,至少能提醒曾经的愚蠢。
      他把酒敷到关节处,清冽而刺激的酒气蔓延开来,渗入肌肤,心绪渐稳。

      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起伏的情绪了。上一回,是在一个边远的放牧地区。有人说曾看到匹匹,于是他带着那张神似的背影照,不管不顾的过去。
      几小时飞机,十几小时火车,再几小时的农用卡车,满身风雨,他赶到那里,看到与她神似的那个背影。
      晴空万里,人声熙攘,他蓝安明,站在人群里,头一次感到绝望。他仿佛又看到从前的自己,那么无能为力。再神似又如何,她不是她,他找不到她。
      她远远躲开,竟如此容易,她那么狠心,一句话不留,甚至消失前,也只肯留下最美好的一面。他又恨起她来,她是那么自私的女人,竟不肯让他忘掉她,也不肯让他找到她。
      所以匹匹,放过我吧,让我忘掉你。

      蓝安明又点了支烟,慢慢走到窗边。
      冬夜凌晨,外头有隐隐的白亮光,他透过窗望出,大地已积上一层薄白,原来,下雪了,又是一个雪落满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落满天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