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浊》金陵散客

2、二次偶遇

　　夜色沉寂。
　　司轻弦做了梦，梦到他离开了孤儿院，来到司家那座珠光宝气的别墅。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司连蔻。
　　那时的司连蔻态度温和，亲切地向他招招手，自我介绍道：“轻弦，乖，过来，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叫司连蔻，是你姑姑。”?
　　那么慈善和蔼的话语，每每忆起，司轻弦都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大脑欺骗了自己，司连蔻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她那样狠毒阴险的人，怎么可能把第一印象伪装的这么好。可这确实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她初次见面的表演太滴水不漏。滴水不漏到，司轻弦差点就以为自己能在这个家，在这个名为“姑姑”的亲人那里，被温暖和爱滋养着生活，好好长大；不再被嘲笑孤儿的身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When you are in the rain. When you are get in pain.Baby you just let it go.Because nothing can hurt you......”忽然响起的音乐打断了他的梦。不用看电话就知道是任睿然。司轻弦只给她一个人设置了来电铃声。
　　他脑子很不清醒，?还在回忆刚才的梦。那么真实的场景让他的心又仿佛回到了八岁的时候，如坠冰窟。他盯着天花板静了一会，待电话铃声重复响了两遍之后才恍然如梦醒一般去接电话。
　　“……喂。”?司轻弦张口，才发现嗓子有点沙哑。他看了看屏幕，半夜一点，任睿然这时候打电话干什么？
　　“喂，轻弦，你在干嘛呢，睡觉吗？”?电话那端的女声听起来有一点点紧张和兴奋，完全不像这个时间点该有的状态。
　　司轻弦哑口无言，轻轻笑了笑，“那不然呢？凌晨一点，不睡觉干嘛？挨打吗？”?
　　他本来只是想随口开个玩笑，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劲。任睿然沉默了两秒，以为他生气了，于是赶紧解释：“对不起对不起，轻弦，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今天是你第一天入学的日子，我本来想好好给你庆祝一下喊你出来吃饭的。我记得我上星期告诉你了啊，可是你一直没联系我。我在考虑要不要联系你，怕打扰你，但是又怕你出什么事……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你打电话过来了……”?
　　司轻弦听任睿然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好像上星期她来的时候说是要在他入学第一天叫他出去吃饭的。当时他就没当回事，毕竟上星期他哪天去学校还没定下来，他只说到时候定下日期了再跟她联系。结果定下日子了，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任睿然估计又是从司烛熙那听来他今天入学的消息，才打来电话的。
　　司轻弦听她讲完，声音又放和缓了些，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没怎么，刚才在睡觉，真就是忘了这回事了，对不起。还有我刚才也没生气，刚睡醒可能带了点情绪，你别介意。这么晚了，你赶紧睡吧，我也接着睡了，明天还得上学。那就这样吧，挂了啊。”?
　　任睿然赶紧“嗯嗯嗯”?地答应了两声，司轻弦轻击屏幕挂掉了电话。可是躺回到床上又睡不着了，刚刚的倦意被一扫而空。他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校园生活……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换了个人多的地方冷清地待着而已。
　　原来和自己同龄的人都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过来的吗？司轻弦扯了扯嘴角，挺好的，只要不是在阴暗不见光的屋子里，只要不是被一下一下地抽打感受刺入骨肉的痛，只要不是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就都挺好的。
　　翻个身闭上眼，司轻弦强迫自己入睡。可视野一旦陷入黑色，脑子里就全是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怎么还忘不掉了。诡异。真诡异。司轻弦烦躁地揉揉头发，突然很想再给任睿然打个电话，告诉她，大晚上的不睡觉，其实确实还能干别的事。
　　他翻个身下床，拉开窗帘，清辉的月光洒满屋子，朦胧中多添了一份静谧。司轻弦躺回床上，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数羊。
　　比如他现在，就在睁着眼等天亮。?

　　?萧楚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接受物理课代表这个职务了。她没想到物理老师事居然可以这么多，居然协同全年级物理老师举办了讲座。
　　就定在周三下午的两节自习课。身为物理老师的“钦差大臣”，还得去礼堂?组织学生。
　　萧楚讨厌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抛头露面，她不是喜欢刷存在感的人，本来两节自习课没了就让她心情挺烦燥结果还得去组织入场什么的……萧楚简直想反问一句：“就不能派个老师去吗？”
　　但她还是隐忍了一下，没有对老师说出口。下午的时候，她打算找个机会跑厕所，偷个清静。
　　礼堂门口拐一下就是wc，萧楚趁其他学生们都还没来，?往厕所一溜，成功摸鱼。她本来也不急着上，就站在洗手池旁边发呆。忽然听到隔壁有人打电话的声音，隔音不好。
　　隔壁是男厕所。
　　萧楚在女厕所听着男厕所里的人打电话，多少有点尴尬，不过也没法，现在出去说不定正好跟物理老师赶了个脸碰脸……考虑一下可能会遇到的后果。萧楚决定还是一个人在厕所尴尬吧，反正她旁边也没别人。
　　隔壁的男声好像有一点点……好听？不是气泡音也不是那种网络上声控的小奶音，就是很舒服很轻松的那种吊儿郎当不正经的音色，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少爷。
　　打电话的男生似乎有些不耐烦，尾音拖的很长：“喂……姐？今天跟你妈说一声，我不回去了。”
　　“啊？我跟任睿然出去。她不让？那让她找任睿然说去，就跟她说，我说话不管用。叫她自己去跟任睿然说。”
　　“……我就是不想打你妈的电话，所以才让你转告的。你帮我给她说一声，我就不去在她跟晃悠惹她心烦了。”
　　“嗯，任睿然说是给我庆祝，你想来你去跟她说。又不是我掏钱我说了不算。”
　　“嗯，挂了。”
　　此话之后。安静了一会。萧楚俯身看了一下厕所门帘外没人了，刚打算走出去，又怕撞见刚才那个打电话的男生，于是想了一下，在洗手台前认认真真洗了一遍手，打了肥皂还做了一遍洗手操，约摸着过去好几分钟了隔壁那人应该早走了这才准备撩开帘子踏出厕所门。
　　嘴里还哼着歌。
　　萧楚一边小小声地哼着歌一边甩甩手上的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心情这么好，明明不久前还在因为自习课没了而烦躁，可在厕所待了一会像是吃了开心药似的，好心情upupup。
　　她也没听过几首歌，最熟悉的那几首歌还是姐姐萧寂桐给她听的。
　　“我在没有你的陌生国度，欣赏日暮……”
　　萧楚掀开帘子。
　　“星星零散地途经，嘲笑我为你而颂的靡靡之音……”
　　萧楚觉得手还没干，又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黑夜与白天分离，太阳却从未与月亮相弃……”
　　萧楚哼着歌词，脑子里突然闪过刚才那个隔壁厕所打电话男生嘴里的“姐”，突然想到自己也好久没和姐姐见面了。
　　“如果绿洲是最终章，那么沙漠是你的序曲……”
　　副歌快哼完了，萧楚已经完整踏出女厕所，正要朝礼堂走去，忽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她赶紧刹住步伐，好险，差点撞到人。
　　萧楚庆幸自己停步及时，要不然就跟人家撞上了。她抬头一看那个比自己高的黑影，卧蚕薄唇高鼻梁……啊，这不是那个谁吗？！
　　这不是那个……那个……三班新来的转校生，前桌嘴里的司家独生子——司轻弦吗！！！
　　萧楚依稀还记得昨天进三班送物理卷子差点撞到他的时候自己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怪味，现在抽抽鼻子，好像还有一股同样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要不是她之后下课被前桌非得以“认识新同学”为由拉着去远远眺望了一下他的脸，她还不知道这个男生就是大名远扬的司轻弦呢。
　　同样是差点被撞，萧楚一副“好险好险”的样子。司轻弦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原地停了两秒，把萧楚所有面部动作尽收眼底，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转身走了。
　　没问“你没事吧同学”，也没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这有个人”，而是直接走掉。
　　萧楚微愣了一下。不过她本来也不打算说什么，只是还没从“啊，刚才那个打电话的人会不会就是他”的想法里脱离出来。反应有点慢。
　　司轻弦朝礼堂走过去。萧楚的目的地刚好也那里，所以就跟在他后面。司轻弦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帅脸上第一回添了些许生动的人间烟火气，不过满是不耐烦，好像萧楚跟踪他一样。萧楚于是快步走到他前面。就几步路，越过他就直接到了礼堂门口。她迎着睽睽众目跑进去，迅速找到自己班的位置，在旁边坐下。
　　坐下之后，萧楚是才觉得不对劲。就算隔壁打电话那个人真是司轻弦，那她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啊，她又不是蓄意偷听的，而且，也没什么重要内容不能让她听见了，谁让他打电话声那么大。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至于这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吗？
　　在想这些的时候，萧楚完全就忘了平时的自己是以怎样冷漠而又决绝的一副面孔示人的。

　　?
　　今早醒来后，司轻弦手机里啪啪啪进来好几条微信。都是任睿然发来的，让他今天晚上去南承路的done餐厅，请他吃饭。?算是补上他开学第一天那次的庆祝。
　　司轻弦：司烛熙去吗？
　　任睿然：烛熙？你想让她去吗？
　　司轻弦：不想。
　　任睿然：哈哈哈，行，那就咱俩。
　　司轻弦：你跟司连蔻说过了没有？
　　那边任睿然却不再搭理他了，不知道有什么事。司轻弦推测她大概率还没通知司连蔻，就打算给司连蔻报备一声。可是他也很不想和司连蔻说话，于是拐了个弯，找司烛熙去和司连蔻讲。
　　司烛熙是他表姐，也就是司连蔻的女儿，司连蔻对她跟对自己态度，都不能用云泥之别来做对比?了，差太多。就连对任睿然这个外人都比自己好。司轻弦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活的太可悲。
　　本来是想上午给司烛熙打电话的，上午学校里一直有人缠着他说话，他老是忘。下午自习课又要去办什么物理讲座，他才有空跑去男厕所打电话的。晚上要见任睿然，晚上要见任睿然，晚上要见任睿然……一想到这件事，司轻弦整个人都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愉快。
　　也不算莫名其妙，他还是能给这种愉悦定性的。他以为，自己高兴是因为，喜欢任睿然。?他多可怜啊，从小到大除了假慈悲过的司连蔻之外没有一个人对他好过，任睿然是他生命里唯一一点光，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连她都不喜欢，那还能喜欢谁。

　　任睿然早早就来done餐厅等着司轻弦了。司轻弦不喜欢吃辣，她先点了几个清淡的菜，然后又要了一瓶红酒。
　　司轻弦穿着校服就来了，看看桌子上的酒，眉头微皱道：“怎么还要酒了？”
　　任睿然给他倒了一点，又给自己倒了一点：“没事的，就今天庆祝一下嘛，喝一点点，给我个面子，嗯？”
　　司轻弦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夹菜吃。还是任睿然知道他的口味，点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这家店味道也不错。司轻弦吃了几口，想了想还是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红酒，对任睿然轻抬了一下杯子：“睿然，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愿意对我这么好。
　　任睿然笑的很灿烂也喝了一口红酒：“有什么的呀，不就一顿饭嘛。诶对了，新学校怎么样？同学们都还好吗？有没有……有没有看上的小妹妹啊？哈哈哈。”
　　任睿然装作调侃的样子打探情况。其实她是慌的，她怕司轻弦一脸认真地说“那个谁谁谁好像挺好看的”。可是司轻弦只是加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用明显不可能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怎么可能？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学校里的……都不是一路人。”
　　任睿然点了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笑了几声掩饰自己刚才的慌乱：“哈哈哈我开个玩笑嘛，对了，这是我新买的项链，你看好不好看……”

　　萧楚推开餐厅门，就看到一个穿着华临一中校服的男生背对着她坐在大厅中间。她心想巧了，在这都能碰见一个学校的。然后和往常一样，挑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
　　没过一会，萧寂桐甩着车钥匙进来了，大刀阔斧地坐下点好菜，看见萧楚发呆的样子，抽了一张纸擦掉口红：“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吃饭了？叫我好说歹说才跟人家调了班来请你吃饭。”
　　萧楚回过神，把温水往她那边推了推：“就是突然想起来咱俩好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姐，我日子过的比较混，在家跟在学校都是学习了没顾上别的，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找你说说话，你也不想我啊？”
　　萧寂桐把擦口红的纸扔掉，对着手机屏幕照了照抿了抿嘴，确定口红擦得差不多干净了之后才端起水喝了一口道：“怎么会不想你了，我最近工作有点忙，也是黑夜白天都颠倒了，才没空想那么多的，你这话说的，怎么会不想你？不想你我想谁？！”
　　萧寂桐越说越有点激动的架势，萧楚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她才住嘴，又连喝了两口热水。
　　萧寂桐没有和萧楚分居两地，只是她最近上夜班，她晚上走的时候萧楚下晚自习，她早上回来的时候萧楚就去上学了，所以即使两个人住在一起，也跟陌生人似的，好几天见不到一面。
　　菜上来了，萧楚夹了几筷子，目光却一直挂在萧寂桐身上。她和姐姐像这样单独吃饭的机会平时不多，她想多看看她姐姐，把她镌刻在脑子里，孤单时想想她，就会好很多。
　　萧寂桐长了一张美人脸，但偏喜欢化浓妆。她这妆容的浓就浓在眉眼描的深重，眼线涂的厚眼影颜色也深，粉底倒是打的很薄。所以一眼看上去，除了美丽，还有一股让人说不出的妖冶风情，极具特色。
　　萧楚对于有这样一个姐姐很自豪，人一旦有些骄傲的东西是忍不住地想向别人显摆的。小时候每次家长会都是她最纠结的时候，既想让别人看到姐姐又不想让别人看到姐姐。肯定的心理，是出于人本能的虚荣。而否定的心理，则是怕别人问起：“萧楚，怎么是你姐姐来给你开家长会？你爸爸妈妈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寂桐看萧楚又在不知道盯着哪一点神游，就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几眼，一眼就看到了华临一中的校服：“诶，那不是你们一中的校服吗？这么巧，吃个饭都能碰上。你认识吗那个人？”
　　在萧楚的哪个位置只是能看到“校友”的背影，她认识的人少，本班的人有时候都还叫不上名字。她觉得应该不认识这个人，不过看着背影这后脑勺和凌乱头发，好眼熟，她好像在哪见过啊？
　　还能在哪？梦里？
　　就在这时，那个背影转了一半身子过来，萧楚看到一半冷厉的侧脸，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怎么又是他？！
　　一天之内在校内校外最出人意料的两个地方碰见同一个人，虽然没什么过多的接触，可这种缘分，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
　　萧寂桐也看见了司轻弦，又瞥了瞥萧楚，发现她一脸惊讶，随口调侃道：“呦，你们学校还有这么帅的男孩呢，校草啊？怎么了，我妹妹不会……也情窦初开了吧？”
　　萧楚娇嗔地瞪了一眼萧寂桐，声音低低地辩解：“哪有啊，姐，别瞎猜。他是新转来的，隔壁班的，我……不熟，就碰见过两回……我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他才多看了几眼……”顿了顿，又想起今天在厕所门口碰上司轻弦他也没道歉的事，又道，“也就长得好看点，挺没礼貌的。”
　　萧寂桐筷子一扬，“打住，我不可关心他是谁啊。你呀外冷内热我还不清楚吗？青春期喜欢个人很正常，你再禁欲也克制不住，把握青春！”
　　萧楚闭嘴不再解释，低头吃菜。反正过一会萧寂桐的注意力就自己转移了。果然，萧寂桐安静了一会就开始跟她说自己新买的口红。萧楚对化妆品不关心，听的一蒙一蒙的，只能嗯嗯敷衍两句。萧寂桐自己说的热火朝天，又觉得不尽兴要了两罐啤酒。最后，还是萧楚晚自习请假，打了个车跟萧寂桐一起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