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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蓮·眸·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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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张今晚去广州的车票。”穆思佳对着售票窗口里喊道。
拜托。今晚就要。她无暇细想,也顾不了那么多。
“只有坐票。”售票员无动于衷地说。
她匆匆交钱,匆匆拿票,匆匆离开。从武汉到广州这段路的火车,她已经坐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这样匆忙,因为她没有时间。真的没有时间。
穆思佳气喘吁吁地来到瞳面前的时候,瞳的目光惊讶而且意外。“这么急要去哪里?”她问。
“我们去看海。”穆思佳说。“今天晚上就出发。我带妳去。我们去阳江。看真正的海。”
瞳没有说话。她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说:“我可能不能再骑单车了。”
她抱着她,说:“没有关系。我可以骑。我带着妳。我们一起去。”
站台顶上的表显示时间6点50分。两个只背着小包的女孩子在站台上一路小跑。车站都是背着行李来去匆匆的人们,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还有10分钟开车。在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她们跑进了车厢,从武昌到广州的T119。火车运行时间,10小时37分。
呼啸而过的火车。身后就是空落落的站台。窗外的风景在漆黑的夜幕里依次掠过,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穆思佳在黑色的玻璃窗上看着自己的倒影,憔悴,双眼通红。瞳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呼吸声带着一点嘶哑。但是很安详。她如同透明的琥珀色的眸子,瘦棱棱的身体,苍白的手腕,干凈随意的衬衫和卡其布的裤子,都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一言不发。
她把她抱紧些。再抱紧些。仿佛生怕下一刻她就会变成一阵风飘走。
“Cici。”瞳说。“我这一辈子,不管坐在去哪里的火车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
“我唱歌给妳听。”穆思佳说。
“我想听儿歌。”瞳笑着说。
她把她轻轻地拍着,像以前她所希望的、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妈妈那样拍着她睡觉一样。她开始小声地唱歌,一首很幼稚古老的英国童谣。“London bri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瞳笑了。“What are little boys made of ?Frogs and snails。And puppy-dogs' tails。What are little girls made of ?Sugar and spice。And all that's nice.”
她们就这样相互唱着幼稚的儿歌,直到车厢里关上了灯,变得昏昏暗暗。穆思佳抱着瞳。初夏的时光好温暖。那么清秀的瞳的眸子和脸庞,看不到一丝伤痕。她们头靠着头,就这样沉沉睡去。
她们来到海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穆思佳推着那辆蓝白色的单车,瞳就坐在上面。瞳笑得很灿烂。
“本来我是想和妳一起骑单车来的。”瞳说,“这是我唯一的遗憾了。”
穆思佳张开手臂说:“我帮妳骑。妳看,我的手就是妳的手,我的脚就是妳的脚。”
瞳咯咯大笑。笑声把整个海滩的静谧,裂为碎片。
天气很好。海非常蓝。远处的天和海,连成一线。在沙滩上能听到涨潮的声音,近滩海水冲刷白沙的淙淙的声音。穆思佳把鞋甩掉,光脚踩在细细的沙子上,抱着瞳,望着面前无垠的大海。扑面而来的海腥摸过她的鬓角,远处有一道斜斜的夕阳,安静地铺在天边的海里。
“这里是我去过的所有海滩里最漂亮的。”瞳说。“以前我不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所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妳到阳江的海边来,这是那时我所认为的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但是直到现在我把世界都走遍了,再跟妳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这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瞳说话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子被余晖照得浅亮。晚霞在海滩上投下一层薄薄的光辉,也投在她的身上。干干凈凈。瞳的眼睛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这时有一种透明的光芒。她仍然是完整的,没有被任何事情损害过的,海和夕阳又还给了她一个纯白的童年。
“Cici。谢谢妳。”瞳温柔地说。
穆思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海。沙滩。落日。还有。瞳。
像她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那样,瞳用她残缺了的人生,凝聚起一点倔强的爱,支持着她走过了这几年来感伤空洞的青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依赖着瞳,远比她自己意识到的多得多。
她对她的爱安静而且沉默,像海。像面前铺着夕阳的海。沉默着包裹着她,而且无处不在。
可她以前从未对她说过,她爱她。
只有那些从不同地方寄来的明信片,厚厚的一迭,给了她安心。她的漂泊,守护了她这么多年无知的岁月。
但如今,只有这片刻的时间,她能够紧紧地拥抱她。她给了她那么多温柔,她所能回报的,却只是现今这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温暖。
如果我能温暖妳。如果我能给妳片刻的心底的安慰。就像以前妳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给我的那样。
我不能骑单车了。不能再陪妳骑单车了。
她们互相依偎,坐在纯白色的沙滩上,看着天边的落日,慢慢地,慢慢地,往海里下沉。
“瞳。”她喃喃地说。“我爱妳。”
瞳的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她说:“Cici,妳知道么,在外面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做噩梦;梦见很多很多的人,梦见很多很多骯脏的场景,梦见白色的手术室,梦见街边长椅上亮着通宵的灯。现在在妳的怀里,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了。”
“好好地睡吧。”穆思佳说。
瞳闭上眼睛。她的头慢慢地,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胸前。她的嘴角还有笑容。穆思佳听着她嘶哑的呼吸声,渐渐地平复了。到最后她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吸。她紧紧握住她惨白的手腕,把她的头抱在胸口。她看见落日的余晖里她秀气的脸庞,已经不会响应她。但是看不到些许痛苦。
穆思佳颤颤地开始唱歌。幼稚古老的童谣,和着海浪声,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回荡。
“London bri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瞳安静地睡在她的怀里。再也不曾醒过来。
只有很沉很稳的海的声音,一直在回答她。直到她唱得声音嘶哑,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