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18、蓮•破碎の•空白

　　2009年春天。早。11點38分。房間里很安靜。優雅的象牙色沙發椅。沒有人聲。
　　如果說，時間倒退回一天前，這個時候，在武漢某個酒店的房間里，正是這樣的陳設。穿Armani襯衫的中年男子，仰在沙發上玩一只簡潔的咖啡杯。
　　桌上放著盛了半杯碎冰的威士忌酒杯。橙黃的顏色，平靜不晃動。
　　“我昨天收到你短信了。”男人說。“這么多年了原來也有妳自己搞不定的時候。”
　　房間門口的兩名穿黑西裝的年輕男子默默的鞠躬，走出去了。剩下蓮，長長的黑發披著，黑T恤，衛衣外套，發白的舊牛仔，靠在門上抽煙。
　　“過來。”男人說。
　　蓮走過去，徑直坐在他的對面沙發上，看著他。
　　男人伸手摘下她嘴里的煙，慢慢用力在煙灰缸里熄掉。
　　“妳看看妳。”他說。“現在，像個什么樣子。”
　　“比以前快活多了。”
　　“妳得跟我回去。”男人說。
　　“妳用這個條件來要挾我？”
　　“妳知道的，蓮，我們做生意的人，無論是□□生意還是白道生意，都要講條件。我之所以搭飛機過來跟妳談，是因為我是妳父親，不然我怎么會做這種賠本生意？”
　　蓮沉默地望著他的眼睛。那里寫著一個事實：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抑或是當下，她都算計不贏這個男人。
　　“我給妳時間。我幫妳這一次，然后妳要答應我回來。”
　　“妳喜歡能養乖的貓狗還有鴿子。很可惜我不是能被養乖的女人。”
　　男人瞇起眼睛。
　　“沒有我養不乖的東西。蓮。”他用手指著她的額頭。“妳可以像以前那樣叫我不要用那幾個臭錢來壓妳，妳也可以討厭我對妳頤指氣使，限制妳的自由，當然妳也可以以踐踏了妳的自尊為理由，摔門出去一個人讀高中上大學，妳盡可以對我耍狠。但是妳要知道，沒了我，妳就是個整天去酒吧賣唱的窮學生。妳什么都不是。妳以為妳有什么人可以靠的住？”
　　“我沒想要靠任何人。”蓮說。
　　“錯。如果妳真的可以什么人都不靠，妳現在又何必來求我？蓮，妳就真的天真的以為，靠妳一個人可以擺平這所有事情？妳還是得靠我。”
　　男人盯著她的眼睛。“蓮，為什么妳就不能做個乖孩子？”
　　蓮別過臉去。“你幫是不幫？”
　　“妳以為妳一分錢不帶就出來混社會很有性格麼？當著我的面倒空錢包，信用卡也甩在地上，然后背只包去火車站，很解恨麼？告訴妳蓮，妳出來這么久了，肯定也知道那樣做的代價，妳現在體會到了。”
　　“我沒死。我還活到了現在。”
　　“但是妳覺得妳活得像人樣麼？妳看看妳現在這個樣子。妳還要讀書，不單只不能專心賺錢，還要交妳的學費。所以到現在為止妳穿的還是幾年前的舊衣服。我知道的，妳連買畫具的錢有時候都要問別人借。”
　　輕輕一聲，杯子里的碎冰坍塌下來，橙黃色的液體搖動了一下。蓮望著它。
　　“出來混有出來混的規矩。我混了那么久積攢下來的家業，想要的只是妳乖一點，妳怎么就不明白？”
　　蓮不說話。
　　“妳只要回來，聽話一點，妳要什么沒有？我知道妳現在在妳教授那里爭取去國外公費留學的名額，有什么好爭的？妳回來，東京，倫敦，巴黎，翡冷翠，世界上最好的美術學院，任妳自己選。妳別說這妳也不稀罕。”
　　“我不要妳施舍。”
　　沉默了一會。
　　啪啪啪。男人開始鼓掌。“好。”他說。“有骨氣。”他輕輕把一包白的Davidoff放在桌子上，一推，香煙優雅的向蓮滑了過去。
　　“我記得妳剛出去的時候，還抽Davidoff。現在改抽那么便宜的Mild Seven了？妳以前不是很講究品位的麼？”他嘴角有一絲諷刺的笑。
　　蓮猛地站起來。忽然一下，陽光放佛都在晃動。
　　“坐下。”男人命令。
　　蓮轉身向外走。
　　“妳可以現在就走出這個門。然后我現在上飛機回廣州。但是我們這筆生意就談崩了。蓮，妳腦子不錯。妳覺得呢？”
　　蓮停住腳步。
　　空氣和時間都凝滯了。
　　良久，有點哽咽地：“我還要把書讀完。”
　　“聰明。”男人說。
　　中午十二點的太陽很燙。曬得馬路面都有點溫溫的。有人忘記了這還是三月的天氣，大街上汽車的鳴笛聲平添幾分煩躁。空氣中有汽油味還有煙火味，路邊小攤的燒烤味。
　　蓮就這樣走在大街上。黑色T恤長頭發的女子，臉上寫著漠然。只是胃似乎一陣陣的抽搐，有惡心的頭暈感覺。
　　“同學請看一下，考研資料八折優惠。”兼職發傳單的學生很殷勤。
　　他們一天包一餐盒飯，賺那三十四十塊錢，賣盜版資料，擺二手地攤，兜售碟片。好一點就去做家教，一有空就搭著公交車往小孩家里跑，在烈日炎炎或者狂風暴雨下晃過那些燈紅酒綠的大街。
　　忽然不知道是誰掉的一角硬幣，骨碌碌，寂寞的滾進漆黑的下水道。
　　蓮抬起頭。太陽光那么強，刺得她快要掉眼淚了。
　　她點上一根煙。
　　人總要往該走的地方走去。
　　不管要去的那個地方是不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