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14、蓮•暴雨•天空

　　“快走。”蓮低聲的對她說。酒吧的喧囂的人聲被她們拋在后面，面前是燈紅酒綠的街道。
　　“我要跟妳一起。”穆思佳幾近懇求。
　　“妳先走。”蓮說。“要下雨了。”
　　她一言不髮。伸手緊緊的抱住了蓮的后背。她聽見蓮嘆了一口氣。
　　“妳跟我來。”蓮伸手招了一輛TAXI，拉著她坐了進去。她聽見蓮對那個司機說，“八一路。”
　　“妳不回家了？”她問。
　　“回不去了。”蓮說。
　　“為什么？”
　　“過一陣跟妳解釋。”蓮說。“師傅，痲煩開快一點。”
　　的士在街上一陣狂飆。穆思佳彷彿看到許多星星在身邊飛快的掠過去。身邊的蓮有點不安，頻頻向后張望。
　　到了八一路，對面就是武大。蓮下車就拉著她拐進小巷，一個黑漆漆的樓梯間。
　　“出什么事了？”她問。
　　“我大概得罪人了。”蓮干笑了一聲，蹲了下來，彷彿總算鬆了一口氣。“今晚我得在這邊 過夜。”
　　“妳說誰？阿LAY？”
　　“倒不是他。”蓮說。“昨天兄弟幫的一個大哥要我出台。LAY知道我需要用錢，而且對方他也不敢得罪，所以幫我接了下來。”她摸口袋找了一會，先是找出那把小刀，然后是一包煙。她熟練的把煙點上。
　　“妳抽煙。”穆思佳說。
　　“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抽。”蓮說。
　　忽然，穆思佳伸手緊緊抱住了她。“蓮。妳不要出台。我不要妳出台。”
　　蓮咯咯的笑了起來。“妳知道什么叫出台。”
　　“我知道。”穆思佳喃喃的說。“妳不要當我是傻瓜。妳做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
　　蓮悶頭抽了一會煙，任由她抱着。然后抬起頭來，說：“如果今天妳沒來酒吧，說不定我真的就跟那個大哥走了。Cici，我真的需要錢。我想要做的事情，以后想要去的地方，沒有錢不行。我就這么一點追求，為了這點追求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答應。”穆思佳啜泣著。“妳要沒有錢，我——我可以借妳，但是妳不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要——不要——不要做我不想妳做的事情——”
　　“我不能問妳借錢的。”蓮說。“我總是有個可笑的想法，我之所以現在在妳徬邊坐著，是要來幫妳點什么的。可是妳看我現在這副樣子，家都回不了，口袋里又沒錢，隻能蹲在樓梯間抽煙，反而要來讓妳幫我了——”
　　“蓮，妳什么都沒有告訴過我。”
　　“可能我總是以為自己可以應付得來所有的事情吧。”
　　“蓮，我們都沒有辦法一個人應付所有的事情。”
　　“但是我一直覺得我應該有這個能力。以前我是為了自己而活，我覺得人應該有一個無論如何也要達到的目標，然后我就向著這個目標努力，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管。如果是以前的我，窮到這個地步以后，是會接受那個大哥的要求的。但是現在有一點不一樣了。”
　　她望着穆思佳的眼睛。
　　樓梯間很黑。她看不清楚她臉上的錶情。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被人欺負的妳，我覺得這個女孩子生來就是應該被保護的，而我希望做那個保護妳的人。這個唸頭隻是閃現了那么一剎那，本以為不會再見面了，誰知道后來又遇見了妳。”
　　“蓮。”
　　“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那種要為了別人珍惜自己的感覺吧，在妳剛才舉著畫給我看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生活過得糟糕透了。跟父母吵架，離傢出走，自己一個人考美院，一個人過生活，抽煙，混吧，酗酒，賣藝。最后淪落到要跟黑幫出台。高中的時候半工半讀才能勉強完成學業，又放棄了保送重點的機會進了美院。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割過腕，HIGH過藥，戒掉以后又抽煙。”
　　她看着她一根又一根煙的點，忽明忽暗的火星在黑黢黢的夜裏特別醒目。她把每一根都抽到無法再抽為止，然后扔到腳地下一腳踩滅。
　　“隻有在畫畫的時候我髮現自己還是活的。所以我就不停的畫。而且我想到我想要去的地方畫。我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子里，抽煙，畫畫，看動漫。我想自己完成自己的理想。”蓮苦笑了一下。“但是現在我身上連買煙的錢都不剩了。LAY給我答應了出台，我又砸了他的場子，丟了唯一的工作，而且說不定現在兄弟幫的人正滿武漢的找我。”
　　她第一次聽到蓮說這么多的話。黑夜里的她還帶著酒吧里賣唱的煙熏妝，扎著頭髮。她用兩隻修長的手指夾著煙的樣子，側臉，那么美。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平靜，又淒惻。
　　所見過的最孤獨的人。
　　所見過的最堅強的人。
　　她想起她對她說，我的名字叫蓮。蓮是紅蓮的蓮。
　　“蓮，妳來，妳住到我宿捨來。在大學里那些人不敢亂來的。”她說。
　　“我會把妳連累慘了的。”蓮說。“剛才我就很怕。如果有人跟上來了怎么辦。”
　　“我不怕。”穆思佳說。“大不了讓他們連我一起收拾了。”
　　蓮笑了。“妳傻啊。”又說：“天亮以后我送妳回去。”
　　天邊隱隱的開始打了一陣雷。不多久，雨就下來了。冰冷的水滴濺在腳邊，涼涼的有陣寒意。夜晚的天空是澂澈還是混濁看不清楚，蓮點上最后一根煙。地下已經散落了一小片煙蒂，空氣中都彌漫了尼古丁的味道。
　　穆思佳聽見雨打在屋簷上的聲音。她往蓮身邊靠了靠。
　　“冷？”蓮問。
　　“不。”但馬上又說，“嗯，有點冷。”
　　蓮換了一隻手拿煙，另外一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她靠在蓮身上，聞到隱隱的DIESEL的味道。
　　“蓮。”她喃喃的說。“妳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怎么樣的嗎。我已經很久都不知道了。”
　　蓮沉默了一會。
　　“就像是我看到妳在人群中舉起那副畫時候的感覺。”
　　忽然，淚水奪眶而出。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蓮說。
　　她搖搖頭。但是眼淚擦不干淨。蓮用外衣幫她擦了擦臉。“別哭了。臉要花了。”
　　可是，止不住呀。
　　今年晚上因為下雨而沒有月亮。她看見連續兩天沒有睡覺的蓮臉上深深的黑眼圈。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外面下著雨的漆黑的樓梯間，隻有煙的火光在不時的閃動。
　　穆思佳坐在地上，蓮不知不覺的已經倒在了她身上睡著了。她微微的蜷起身子，把她抱得離自己更近些。
　　她連睡著了的臉都美。穆思佳輕輕幫她把頭髮解開，攤在膝蓋上。她的呼吸很均勻。不敢吵醒。不願意吵醒。當一個人毫無防備的在妳面前睡著的時候，隻有這個時候，她是完全屬于妳的。
　　“蓮。Je t’aime。”她輕輕的說。
　　今君の為に、色褪せた花が散る。
　　今君の為に、色褪せた星が散る。
　　その夢の中で、おやすみ。
　　Sweet dreams, ba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