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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蓮•中場•Les nuages noi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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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迷迷糊糊的醒來,她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一點疼。她睡覺很乖的,一點不亂動,縮在床的里邊。另外半邊床整整齊齊,沒有動過。
昨天她記得台燈亮到很晚。到了最后筆的沙沙的聲音都已經聽不見了,燈還是亮著。她睏倦到朦朧的睡去了,微微的還是看得見燈光。
清晨的屋子里有一股慵懶的味道,夾雜了熟悉的香水味,擁抱著整個房間。
屋裏除了她之外就已經沒有人了。桌子上散亂著畫紙,草稿,鉛筆。灶台上躺著兩隻面包,一杯酸奶。
她鼻子一酸,捂起臉。
她已經不在了。昨天她甚至沒有看清楚她的臉,醒來的時候她又不見了。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些什么。
疲憊的起床,洗臉,沒有胃口吃東西。她看到桌子上的畫紙被畫廢了好多張,有很多都丟到紙簍里去了。她不知道蓮昨天晚上到底在畫什么,畫到沒有人醒著的半夜。
但是桌子的正中只放著一張白紙。一張什么都沒有的白紙。
她迷惑不解。原來蓮什么都沒有畫。她最后的答案隻是一張白紙而已。
坐在桌子徬邊她失神。她不想回去。不想回武大不想回宿捨。她想起那個夢了,抱著細細的那個女生在夢里除了蓮沒有別人。她看見她的耳釘,左邊兩個右邊三個,還有她齊腰的黑髮,修長的天生畫畫的手指。
她為了這個女生去看自己本來不喜歡的動漫。買DIESEL的香水。
在她的門口等她到淩晨兩點半。
然后她給她畱下一張白紙。什么都沒有。
而且現在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上課麼。寫生麼。還是等着晚上去酒吧賣唱——
這裏的環境,都充斥著蓮的味道。這是她的房間。這裏的一切的一切,都跟她有關繫,她的手指也許在這裏的所有地方触碰過,她晚上的時候也許靜靜的坐在桌子邊上畫畫,也許打開電腦看她喜歡的動漫的DVD。
也許深夜的時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從那個叫阿LAY的男人的酒吧里回來。
穆思佳打開蓮的櫃子。她咬自己的手指。隻是想跟她再近一些——再知道多一些——也許,她触碰過的一切,都是她想要接近的——
水電費的單子,電話費的單子,房租催收的單子。蓮是在獨自一人支撐起這個小小的出租屋。靠在酒吧的那一點微薄的收入,也許勉強。她不知道蓮是怎么樣支付美院的學費還有那些各式各樣的美術工具費用的。
架子上除了動漫碟就是日語教材。蓮在自學日語。
“これは……好きか?”
一動書本,一張便箋紙徐徐飄落。上面是亂七八糟的圖案和這么一句話。她看不懂。
屋子里仍然是彌漫了很誘惑很誘惑的DIESEL香水的味道。她感到有一點透不過气。一點暈眩。一種莫明其妙的憋悶感。她不喜歡。
想出去走。想去畫畫。想背起畫架就像那個失明的女畫傢Michèle一樣,在河邊給另外一個人畫像。
蓮昨天說過,週末她要約她給自己再畫一副素描的。
今天不就是週末了麼。
忽然想起這件事。她拿起手機給她髮短信。
“蓮。今天是週末了。妳在哪裏。”
短信髮出去了。然而手機還是寂寞著。她望着牆上的掛鍾,分針一點一點的挪動,她直直的盯著它髮呆。
沉默。
時針輕輕一聲搭上了正午十二點的數字。她居然忘記了時間已經滑落了這么久,疲憊的坐倒在床上。她按了她的電話號碼。冷漠的嘟嘟聲傳來,沒有人接聽。她按掉電話,久久按著掛機鍵。她關掉了手機。
天氣好冷。這個三月末的武漢,天氣讓人感到從里而外的寒冷。
她又莫明其妙的開始啜泣。神經質地。她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執拗的要把自己徹底搞垮。
她離開了蓮的小出租屋。門啪嗒一聲關上的時候她的心也一緊。
也許以后都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也許以后那個叫蓮的人就會從生命里消失了。有的人有的事也許註定隻是過客,彼此都不需要把對方放在心上。很多時候命運這種東西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玩笑,隻不過有些人會把這個玩笑當真。
我可能就是個當真的傻瓜呢。穆思佳望着灰蒙蒙的天想。
武漢三月份的天空,總是這么灰蒙蒙的,好像再也不會放晴。她想起瞳給她寄回來的北歐的明信片,挪威峽灣的天空那么藍,藍得好像從不曾被人玷汚過。她猜想著瞳坐著峽灣的小航船在谷中穿梭的情景。她忽然好寂寞。
“Au revoir。”她說。
一步一步走下狹窄的樓梯。她感覺腳步很干澀。拖在樓梯板上,髮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她回到宿捨的時候,其他人都出去了。她抱起自己的小畫架,去了平時一直很喜歡的古樓宿捨的天井。那個地方一直都可以讓心很平靜,因為遠遠的望去可以看見很冷靜的行政樓,也可以看見沉默的老圖書館。而底下就是一路的櫻花。現在這個時候,都已經差不多要凋謝了。淒零的花瓣飄成一地,慘慘淡淡。
可是時間過得那么慢。她髮現今天即使在這裏也畫不出像樣的東西。她沒有辦法想象。她畫人,可總都是畫成一個人的樣子。時不時鉛筆在紙上傳來噼啪斷裂的聲音。她想起那天在墨山素描的時候她說過,“拿筆的時候是手腕用力,不要使勁把筆尖往紙上按。”
對不起,在某一個時刻,我沒有辦法控製筆尖的力道……
“其實我也想像那個女人一樣,背著畫架到巴黎的街頭,走到哪裏就睡到哪裏,就為了畫畫。……不用去酒吧賣唱,不用操心房租。隻是畫畫就可以。帶只貓。帶張破毯子。最后遇到一個同樣在流浪的男人。跟那個男人喝同一個瓶子里的酒,蓋同一張破毛毯。靠喝鎮靜劑睡覺。”
對不起,妳想要的東西,我給不了。我不是男人。也不能陪妳去巴黎流浪。我隻能安靜的待在這個灰蒙蒙的城市里,守着自己殘缺的過去。
“素描是一種用綫與面的錶現方式來錶達的。……每一個物體在有光照的時候都會分成亮、灰、暗三個部分。從最深到最亮依次是:明暗交界綫,暗部,反光,灰部,亮部。畫的時候亮部盡量不要臟,暗部盡量不要悶。”
對不起,妳講的,離我已經那么遠,妳有勇氣選擇的道路,我卻沒有機會去走。我隻能睜著眼睛聽妳講素描的理論聽妳講用筆的方法,然后回到自己的宿捨面對一本法理學埋頭苦背……
蓮。我永遠觸摸不到妳的生活。到不了妳的身邊。
“Quelqu'un vous aime. Si vous aimez quelqu'un, vous lui ditez . Si c'est moi je réponds . On saura comme ça qu'on s'aime.”
她又想起Alex和Michele。
有人愛著妳。如果妳也愛著他,妳就對他說:“天是白色的。”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回答:“但云是黑色的。”這樣,我們就知道,我們彼此相愛。
“天是白色的。”她抬頭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枝看着遙遠的天。“天是白色的麼?”
白的。一如蓮今天畱下的那一張白得什么也沒有的白紙。
白紙。
白得什么也沒有。
像白色的天空,沉默的籠罩在她的上方。
她怔怔地看着上面。筆停住了動作。
蓮不是什么都沒畫。隻是白色的天空要怎么錶達。不止是穆思佳一個人害怕受傷。她隻是留了一片白色的天空,等待她的回答。
“蓮。蓮。”她咬緊嘴脣,淚水還是從臉頰上流下來。“Cici,妳是一個蠢貨。”
蠢貨。蠢到無可救藥。
她飛快的在一張白紙上塗抹。飛快的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畫具。飛快的奔向車站。
她怕來不及。
下了車她飛快的奔向傳達室。
“妳說蓮?今天她那個班沒有課。”傳達室的大爺很不客氣。
于是又奔向江漢路。她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天黑下來,黑得特別迅速。她懷裏揣著一張紙橫跨大半個武漢。所有可能的地方,她都不想放過。
阿LAY的酒吧依然人聲鼎沸。她聞到最不喜歡的酒精還有人體的體臭。汗味。軟性毒品的味道。她從人群中踮了腳尖往前看,站在舞臺中間的正是蓮。上次一樣的妝容。她看的出來,她瘦削的身體也許在透支最后一點精力。
“哎——是Cici小姐——”阿LAY紳士的聲音,跟這個腐爛的環境很不搭調。
“蓮很累了。她需要休息。”她帶一點顫音跟他說。
“今天是她在這裏唱的最后一班了。”阿LAY不鹹不淡的說。穆思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時沒有聽出來。
“玩的愉快。”他說完以后就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她沒有再看他。她從懷裏拿出那張揉得有點皺了的紙,舉起來,從人群中舉高,舉得不能再高,知道她確定蓮能看到了為止。蓮把頭轉向這邊。她忍住眼淚咬了咬嘴脣,用力再舉高一點。
一副不知所雲的畫。畫上一朵黑漆漆的烏雲。但揹景是白色的。天是白色的。
蓮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望着這邊。
她淚流滿麵,來不及擦,又把畫舉高一點。
“蓮!妳干什么?!”她聽見阿LAY不可思議的驚呼。
喀嚓一聲,蓮把貝司重重摔在了舞台上。旁遍傳來一陣訝異的喊叫還有不解的唏噓。她大步踏下舞臺,一把拽住了人群里舉著畫滿面淚水的穆思佳。
“LAY。我不干了。”她回頭冷冷的說。“無論是這個BAND秀還是你今天跟我講的那些事情,我都不干了。”
“蓮,妳可要想清想楚了。”不知道阿LAY這是威脇還是勸告。
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拽著穆思佳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出了酒吧。週圍的人都給她們讓出一條道。
她的手指,握起來好舒服——穆思佳想。
可是她還來不及擦掉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