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11、蓮•青雀•Protrait

　　“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 ”
　　“什么歌啊。”她削著鉛筆，頭也不抬。
　　“英國的童謠。”那個叫細細的女生把手指伸開舉向太陽，眯著眼睛看從指縫里透下來的光。那些光把她的臉照得亮亮的，五官彫刻得很好。“——蛋在懸崖上孵著。”
　　“果然是文化人。”她揶揄地說。“我就不知道這些。”
　　細細咧嘴笑了一下，依然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手指。
　　“妳的稿子寫的怎么樣了？”她撣掉掉在裙子上的鉛筆屑。
　　“還沒有寫好。這次寫的是一個天使和天使相愛的故事。相愛以后，愛情扼死了其中一個天使，把另外一個變成了魔鬼。但是兩個天使相愛著，即使愛情讓兩個人都萬劫不復。”
　　“聽起來像個鬼故事。”她笑著說。
　　細細也格格的笑了。“以前我寫這種題材的時候都沒有編輯肯收的。”
　　“現在有了麼？”
　　細細沒答話，笑著撥弄她染成栗色的長髮。挑染。穆思佳和她搬兩張凳子坐在宿捨的樓頂，一個人畫畫，一個人敲電腦。細細是喜歡低著頭笑然后偸偸看人的女孩，穿紫色的棉布裙子。
　　細細的長睫毛，深棕色，非常好看，在尖尖的臉上垂下影子。細細的手指也很柔弱，皮膚是沒有見過陽光似的蒼白。頭髮低低的掃在肩上，伴隨著她打字的動作一顫一顫。
　　“我以前的男朋友是校報編輯。”她說。“他髮過我的文章。一開始我們也是因為做筆友認識的，后來就在一起了。”
　　“現在他在哪裏？”穆思佳問。
　　“他畢業了。然后就走了。”細細微笑。
　　武大的校園里沒有鴿子。但是有一種鳥，黑頭藍羽毛，到處都是，扑閃著翅膀，沉默的掠過天空。
　　“Cici，妳愛過嗎？”細細忽然問。
　　她的筆在紙上略略停了一會。“嗯，也許。”
　　“吶，Cici，”細細彷彿是自言自語的說。“所謂愛，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可以感覺到那種強烈的感情。即使那不是快樂，即使它讓妳痛苦，難過，想要自殺，它還是愛情。极端的愛情。”
　　“那妳就是說兩個人之間那種平淡的感情，不是愛情？”
　　“至少不是真的愛情了。”細細說。“那個時候愛情的表面已經被磨掉了，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愛情沒了激情以后，是更接近友情和親情的東西。”
　　說完以后，她把電腦啪一聲合上了。
　　“寫完了？”
　　“沒心情寫了。”細細說。“我要出去散步。”
　　“好好散心。”穆思佳說。
　　三月份的天氣有點涼。細細只穿了一條單裙子，肩膀在微微的顫。她也不肯多穿，就這樣輕快的跑出去了。
　　忽然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轉頭，髮現是小霞。
　　“我覺得細細是戀愛了。”小霞撇撇嘴。“她真的戀愛了。”
　　“和誰？”穆思佳一下子楽了，整個身子轉過來。
　　小霞也楽了。“我怎么知道？我是猜的呀。”
　　“像細細那樣的女孩子，應該很多人追才對的。”穆思佳出神的遐思。
　　“但是我覺得她人怪怪的。”小霞說。“以前是有男生追過她，也談過戀愛，不過后來分手了就再沒消息。——Cici，要不要跟我去群光刷衣服，春裝上市了呢。”
　　“妳刷吧。”穆思佳咯咯的笑。“我沒錢。”
　　“這娃儿，去妳的吧，不要裝。”小霞連拖帶扯的把她的畫架搶了過來。“像妳這么天天坐著，才容易得痔瘡。”
　　“哎——”穆思佳一面笑，一面跌跌撞撞的被她扯了出去。
　　小霞很會花錢。是一個下午能刷掉2000多塊錢的女人。穆思佳跟在她后面大包小包的提着，看着前面的她也大包小包的提着，走過鏡子的時候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最后被迫買了歐萊雅的粉底一瓶。原來小霞看到別人不花錢，心理也會不平衡。
　　穆思佳心裏在無奈的笑。從來不化妝的她都不知道買化妝品哪年哪月才能用到。純粹的女人是奇怪的生物，想擁有很多很多東西，即使自己原本不需要。
　　看到貨架上放的有一瓶DIESEL的男香，忽然心裏一動，連忙別過頭去。
　　回宿捨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送了小霞和她的一堆東西回去，她一腳深一腳淺的踩進自己的宿捨。今天屋子里空空的，大概都是去聽講座了，早上聽小Z說過教四有什么來着……
　　罷了。看看桌上的表，已經九點有多，見到一疊整齊的明信片，想到瞳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音訊了。還是先收拾東西洗澡去。
　　宿捨樓一層就隻有一個澡堂，還是男生厠所改造的——這棟樓原先本身就是男生宿捨，在女生的抗議聲中敲掉了澡堂里留下的小便池。穆思佳把洗髮水沐浴液划拉進盆子，搭著毛巾慵懶的穿過走廊。
　　“London brige si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又是這首歌。但是她喜歡這首歌。不管以前曾經被人說是幼稚。
　　隻是不得不承認，在很空蕩的地方唱這種兒歌會有鬼氣。幽靈一般的女生，赤了腳，一步一步的走來。
　　澡堂的門支呀一聲被推開。潮濕陳舊的霉味迎面扑來，裹著一層曖昧的水汽。
　　她有一點愣怔。
　　細細赤裸著踡縮在一個女生的懷裏。那個隻有方吋大小的澡堂，一隻詭異的蜘蛛從天花板上慢慢的，慢慢的垂落下來。玻璃上的霧氣濃重得讓人看不清夜色，她糢糊中看見那個女生吻著細細，她的長髮海藻一般纏繞上細細的脖子，細細慘白的皮膚仟細的手腳，柔軟得如同空氣。她看見她們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抱在一起，散髮著一種帶著死亡氣息的詭異的美。
　　細細的臉頰潮紅。她回頭，看見她，嘴脣動了動想要說話。
　　她迅速的摔上門，往自己的宿捨那邊奔跑。
　　進屋。鎖門。重重的坐在床上。
　　細細。細細。
　　她用被子把頭蒙了起來，倒下去。
　　很久很久的沉默。她沒有聽到門外有人聲。
　　她開始抽泣。不知道為什么。她想要哭。窗外的夜色那么溫柔的環抱著窗臺，可是她想要哭。她揉搓著那一曡整齊的明信片，眼淚一點一點的掉下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她喃喃的說。用力的，扯自己的頭髮。
　　拿手機，按那個號碼。按到一半，又放下，再拿起來，又放下。最后狠狠的把手機摔到床上。
　　不要再哭了。
　　眼淚把明信片上的字都洇開了，都快要——
　　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