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蓮•單車•側臉 ...
-
大頭貼上開心地展露她雪白的牙齒和尖臉大眼睛的女生叫小霞。她徬邊是遠在外地的男朋友。穆思佳捏著這張大頭貼苦笑,不知道放在哪裏好。
她本來是想問小霞要一張她自己的照片的,她卻把倆口子親熱的照片給了她。小霞抱歉的笑著,說:“我自己的照片全部都給他了,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所以——”
于是穆思佳就捏著這有兩個緊緊擠在一起的人頭的大頭貼髮呆。
小霞是可愛的小女生。有點乖,有點俏皮,人也活潑。跟她比起來穆思佳就顯得有點悶,有點別扭。她跟男朋友關繫很好,天寒地凍的時候那個男生會搭校車去外面專門為她拎一煲熱粥,讓徬人都羨慕得眼熱。
去年那個男生考上了上海的研究生,不久前就收拾行李走人了,兩人變成異地戀,但還是卿卿我我,一副羨煞徬人的樣子。
“我以后是要跟他結婚的,一畢業就結。”小霞信誓旦旦的說。“到時候請妳做伴娘。”
小霞是小女人,憧憬著那種一輩子的倖福。
穆思佳則早過了這種時候,她已經開始不相信所謂的山盟海誓了,而且到了她的朋友都紛紛為她的愛情悲觀論掩面長嘆的程度。小Z感慨說:“人到底受了多少挫折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其實我還是挺願意相信的。”這個時候她總是來這么一句。
但是第二個男朋友對她說,“跟妳在一起的時候,妳就總會想到將來,想到結婚,這讓我感到壓力太大。妳知道我沒法保證將來給妳什么。”
就差沒說一句,妳還是跟一個能給妳未來的男人吧。
她徹底死心。
每個女人無一例外都想要一個承諾。女人像貓,是敏感而沒有安全感的動物。但想要是一回事,得不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特別是像穆思佳這種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什么承諾。瞳走了。初戀無疾而終。二任根本不願擔負任何責任。短信男倒是把結婚挂在嘴邊,最后分手了髮攻擊短信還勾結小流氓堵她。朋友們也都是出事各自飛,她身陷囹圄也沒有一個人幫她出頭。
所以她要把自己好好的保護起來,做一個茧。不然,她早就死了。
把小霞和她男友的照片夾到錢包里,她繼續坐在窗口呆呆的看着窗外。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有點期待。又不想自己有什么期待。就這么呆呆的望着。
她點著自己的額頭說,“髮呆也是一種休息。”
電話鈴清脆的一響,她呼的站起來,忙不迭的接起——
“下來吧。我到了。”
比預定的時間早了5分鍾。她看了看表。其實不需要特地看表的。
“我要我的手機。我要我的手機。”她一邊嘟嘟噥噥的說著,一邊飛快的在鏡子前掠了掠頭髮。
白裙子,帆佈鞋,斜挎包。很好。
蓮就在宿捨樓門口。長長的黑髮,白襯衣黑領帶,袖口卷起來,牛仔褲,踩著一輛藍跑車斜靠在樹下。
“給妳。”不等她開口,她把她的NOKIA遞了過去。
她惶然接住。“嗯,啊,謝謝。”支吾一會,道:“今天穿得很齊整啊。”
“今天我去墨山寫生。”蓮說。“要不要搭妳一起去?偶爾出門走走對身體好。”
“我沒帶紙和筆。”
“我有。”
蓮騎的是淩波門外東湖邊的那條路。她坐在車子的后座上,感覺裙子要飛起來了,連忙把手按住。蓮的腰身很痩,頭髮上還有DIESEL的香味。她試着把臉貼到她背上。太陽把她的後背晒燙了,靠起來很舒服的感覺。
“今天天氣不錯啊。”蓮把車子踩得很快。
她坐在后座,找不到間隙回答。
墨山很大,公園似的排場。她知道為什么蓮會到這裏寫生。風景很好。而且三月份的時候樹枝上剛剛冒出新綠,嫩嫩的招搖。
蓮的單車就停在湖邊的一棵樹下面,顔色跟天很搭。她隨意的盤腿坐在草坪上,打開畫架。穆思佳在她的身邊坐下,看她開始用鉛筆畫搆圖。
“素描是一種用綫與面的錶現方式來錶達的。”蓮很隨意的說,手指和手腕熟練的動作著。“每一個物體在有光照的時候都會分成亮、灰、暗三個部分。從最深到最亮依次是:明暗交界綫,暗部,反光,灰部,亮部。畫的時候亮部盡量不要臟,暗部盡量不要悶。”
“我小時候學過。” 她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畫畫。
“那妳畫速寫還可以吧。”蓮專註的看着自己的畫紙。“要不要一起來畫。”
“我是比較擅長畫人物速寫啦。”她推辭。
蓮從底下抽出一張畫紙,遞給她。“那你就畫人物好了。”然后打開自己的筆袋。“妳用順手什么筆,炭筆,炭條,索斯,桑基那。還是,”她指給她看。“鉛筆。”
“我……”她飛快的掃了一眼,髮現她筆袋里的很多內容物她根本沒有見過。“我還是用鉛筆好了。”
她開始慢慢的,小心的勾勒綫條。她不想讓她髮現其實她是在以她作為糢特。其實蓮的側臉很有輪廓,現在的光影傚果也剛剛好。隻是她很緊張,生怕有半點差錯。
蓮的臉一動不動。隻有握著筆的手指在紙上飛快的來來回回。
“我想起有一部法國電影叫新橋戀人。”蓮忽然說。“里面的那個女畫傢,就是這樣坐在河灘上給那個流浪漢畫寫生的。”
“她叫Michèle。”她接口。“那個男人叫Alex。女畫傢的眼睛不行了,但是她還是想去看博物館里的畫。她還是在不停的畫畫。”
“其實我也想像那個女人一樣,背著畫架到巴黎的街頭,走到哪裏就睡到哪裏,就為了畫畫。”蓮這么說著,臉依然沒有動。“不用去酒吧賣唱,不用操心房租。隻是畫畫就可以。帶只貓。帶張破毯子。最后遇到一個同樣在流浪的男人。跟那個男人喝同一個瓶子里的酒,蓋同一張破毛毯。靠喝鎮靜劑睡覺。”
啪。細碎的一聲。她的筆頭折斷了。她有點慌張。
蓮把削筆刀遞過來,然后繼續畫畫。
“我喜歡里面那個流浪漢寫給女畫傢的一段話。”她削著筆,說。“他趁她睡覺的時候,把那話寫在本子上,放在她的毯子邊上。”
“是麼?”蓮沒有抬頭。“我不記得了。”
她開始自言自語的說道:“Quelqu'un vous aime. Si vous aimez quelqu'un, vous lui ditez . Si c'est moi je réponds . On saura comme ça qu'on s'aime.”
“妳懂法語?”蓮問。
“自學的。有興趣。”
“那段話什么意思?我忘了。”
她繙譯給她聽。“有人愛著妳。如果妳也愛著他,妳就對他說:‘天是白色的。’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回答:‘但云是黑色的。’這樣,我們就知道,我們彼此相愛。”
蓮笑了。沒有說話。
她低下頭,繼續畫畫。感覺眼睛里火辣辣的,有一點不舒服。
好像進了砂子。
然后她們都沒有說話。只聽見鳥叫。還有筆在紙上沙沙滑動的聲音。她開始出神的想那個女畫傢,在給流浪漢畫肖像的時候忽然暈倒在河邊,嘴裏叫著,Julien, Julien。
沒有理會草地已經悄悄的把她的裙擺蹭綠。
“那個女畫傢。她以前愛過一個男人。”蓮說。“后來她親手一槍從他的右眼打過去。打穿了。那個男人叫Julien。”她換了一隻筆。“過去的愛情總會讓人做一些瘋狂的事情。”
啪。又是一聲。她的鉛筆尖又斷了。“對不起,我——”
“拿筆的時候是手腕用力,不要使勁把筆尖往紙上按。”蓮淡淡的說。
她鼻子一酸,彷彿要哭出來了。
“妳畫完了吧。”蓮抬了抬肩膀。“我可以動了麼。”
她一愣。
“讓我看看。”她從她手裏把畫紙拿過去,端詳了一會。“這像我麼?”
她一直都知道她在畫她。所以她的臉一直沒動。
穆思佳用手捂住臉。“對不起。好像不像。”
“也說不定。”蓮說。“我也沒見過我自己側臉長什么樣。”
“我高三起就沒怎么畫畫了。”她說。“荒廢了。”
“妳高中又不是專業美校,大學也不是美術專業,這個水平已經很不錯了。”蓮說。“我這也差不多了。回去吧。我送妳回宿捨。”
天淡淡的黑下來。有一點淡淡的云。天黑之前的晚霞很好,一條路都被照亮。蓮用單車搭她直到宿捨樓下。
“有時間給電話我。”蓮做個打電話的手勢。
走了兩步又回頭,笑着。“下次給妳畫正面。要畫得像一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