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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平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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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言为定,还是老地方。”
“好,到时见。”
电话挂断的瞬间,一丝疑虑如藤蔓般悄然缠绕上芝芝的心头。元姐近来为何频频相约?她们确实有过一段亲厚的时光,只是这几年,元姐结婚生子,两人各自在生活的轨道上渐行渐远,情谊早已在时光里淡成了疏离。这般毫无征兆地热络起来,仿佛平地拔起一座山峦,总透着几分突兀的不真切感。
她思来想去,也寻不出一个合理的缘由。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吧。旧谊重拾,终究是件好事。
芝芝拎着满手的购物袋,微蜷着背脊,跟着元姐步入餐厅。
服务生引至空位,她几乎是跌坐进座椅里,指尖揉着酸胀的肩颈,轻叹:“还是你精力好,踩着高跟鞋,也能逛这么久。”
元姐倾身,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意温软:“累着了?待会儿去做个SPA放松放松?别担心,今天所有项目,都算我的。”
“果然……”
“所以,开不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
“开心就好,”元姐眉眼舒展,“姐妹俩难得聚一次,就该开开心心的。”
点过餐,两人随意闲谈着,话题天南地北地流转。聊过几番,不经意间便滑到了公司近况。
“最近公司里,可不太平呢。”元姐的语调里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不太平?
元姐微微倾身,压低了嗓音:“上面为了未来的发展路线,技术派和市场派争得厉害,眼下……是市场派占了上风。”
技术派……芝芝心头蓦地一动。曲危成,他一向是推崇技术至上的,他该是……属于技术派那边的吧?
“林女士!”
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断了芝芝的思绪。
“这位是城西特殊教育学校的齐院长,”芝芝转向元姐,语气寻常地介绍,“这两年偶尔去做志愿者,就认识了。”
“哪里只是‘偶尔’,”齐院长连连摆手,语气恳切又带着几分歉意,“林女士帮了我们许多忙呢。说起来,上次那件事,纯粹是我们的失误,实在是对不住……”
“没事,小事而已。”芝芝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追着服务生上菜的动作。
“哦,对了,”齐院长像是想起什么,忙道,“有件事,原本晚些时候要联系您的,正好遇上了。下个月,教育局和残联要联合举办一个表彰大会,我们学校今年分到了四个举荐名额。校领导们商量过了,想把其中一个给您。”
“不了,谢谢,我就不去了。”芝芝的拒绝来得干脆利落,态度依然随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拒绝太过果断,齐院长微怔,以为她没听清,急忙解释:“林女士,这是教育局层面的表彰,是荣誉,不是麻烦……”
“我听清了。”芝芝放下筷子,抬眼看向齐院长,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我没什么兴趣。”
齐院长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讪讪。
“是不是觉得有点难理解?”芝芝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笃定,“其实很简单。我做这些,只是想做点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既然想做,不会因为你们的一次失误就不做了;同样,也不会因为你们的表彰,就多做些什么。当然,”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淡,“你们能少些失误,自然是好的。”
一旁的元姐始终含着浅笑,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眼底带着几分了然,静观着眼前这番往来。齐院长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什么,带着一丝讪讪的局促感,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将近七点。
早已过了下班时分,疲惫的员工们早早离去,整栋大楼暗了大半,只零星几扇窗还亮着灯。其中一扇属于曲危成,里面的人却并非在伏案工作,只是陷在沙发里,捧着一本书,就着灯光闲闲地读。
元姐轻叩了叩虚掩的门,不待回应便走了进去,径自在沙发上坐下:“任务完成了,特意来向领导汇报成果。她心情很好,完全看不出受了什么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曲危成低声道,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庆幸,却又说不出缘由。元姐甚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失落。奇怪,前两日提起时,那份担忧还沉甸甸的,此刻乌云散尽,反倒添了这抹若有似无的怅惘。
“你是怎么惹到她的?你们……应该很久没联系了吧?”元姐试探着问。
曲危成放下书,神色云淡风轻:“几天前,一个学姐组的局,碰巧遇上。同一届,座位安排在一起,就随意聊了几句。是我失言,说了些……事后想来不太得体的话。”
元姐心知他必定省略了某些关键,却也不点破,只顺着他的话,带着几分安抚道:“你忘了?她性子向来最是洒脱,细碎小事,哪里值得她记挂在心上。”
为着佐证,元姐便将今日那桩小插曲细细说与他听。末了,轻轻补了一句:“你看,她就是这样的人。”
高层会议室的灯光暗下最后一盏。
长桌尽头,决议落定的余温混着空调冷气,黏在曲危成笔挺的西装上。市场派的笑语从门缝挤进来,而他指节叩着文件夹,一声闷响,像封棺的钉。
吴强推门跟进办公室时,正看见他立在落地窗前。远处楼宇的霓虹漫过玻璃,将曲危成的侧影切成明暗两半。
“危成,”吴强松了松领带,声音沉下去,“董事会的决议……代表的是股东意志。” 他顿了顿,从冰柜取出两瓶水,一瓶推至桌沿,“公司虽然没有向技术部倾斜资源,至少也没有砍。”
“至少?”曲危成倏然转身,窗外的光流刺进他眼底,“一日千里的赛道,给辆自行车,追得上高铁吗?”
吴强拧开瓶盖,水珠顺掌心滚落。他无所谓——至少曲危成从他垂眸的弧度里读出了这层意思。“我能争取的,只有这么多。” 瓶底磕上桌面,清脆得像句号。
门合拢后,寂静涨潮。曲危成跌进皮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忽然,他拉开抽屉深处,一沓烫金名片散落出来。某次国际峰会后的酒宴记忆倏然苏醒:硅谷的Chris抱怨资本短视,慕尼黑的Elena笑谈技术孤岛……他点开邮箱,光标在空白栏闪烁,仿佛幽暗海面上突然亮起的航标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