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烟灰火》立早人

3、多情

　　暮色渐沉，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总裁办的文秘小双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跑下楼梯，文件边角在她怀里不安分地翘起。

　　"小双！"曲危成的秘书助理璐璐迎面走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摇晃的身形，"当心些。"

　　小双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我把合同文件弄混了，吴总正要发火，幸亏曲总进来..."她声音渐低，脸颊却泛起可疑的红晕，"璐璐姐，曲总他..."

　　话未说完，那双杏眼已漾起粼粼波光，活像趵突泉汩汩涌动的春水。

　　璐璐失笑，纤指轻拧她耳垂："羞什么。我第一次见曲总，也是呆若木鸡？"她眼波流转，

　　"气质温润如玉。"

　　"谈吐风趣隽永。"

　　"西装永远熨帖得体。"

　　"最难得是洁身自好。"璐璐压低声音，"不像李总他们..."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小双狡黠眨眼："关键是——"

　　"未婚。"异口同声。

　　笑声戛然而止。璐璐明媚的笑容倏地凝固，眼底浮起晦暗阴影："你来得晚，不知道从前的曲总..."她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

　　"多情？"小双瞪圆眼睛。

　　"何止。"璐璐红唇轻启，"两年前，他身边可谓莺莺燕燕..."

　　话音未落，小双已捂着心口倒退两步，仿佛听见偶像轰然崩塌的巨响。那些精心编织的幻梦碎成尖锐的玻璃碴，扎得她生疼。"男人果然都..."她悲愤望天。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两人瞬间换上职业性微笑，待孟教授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如释重负地相视而笑。

　　曲危成的办公室浸在昏暗中，帘子几乎全关，未开的灯让每个角落都蒙上忧郁的蓝灰色调。他靠在转椅里，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角，侧脸线条在阴影里格外深刻。

　　敲门声惊醒了他的出神。

　　"老师？"见到来人，他立即起身相迎。孟教授打量着收拾齐整的办公桌，笑道："看来今晚有约？"

　　"和摩托协会去野湖。"曲危成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
　　“摩托别开太快，那很危险的，要当心注意啊。”孟老师如老父亲般唠叨着。
　　曲危成不觉厌烦，反倒享受着这样的唠叨。

　　"还是和姓杜的那小子？"孟老师委婉地说出了担忧：“那个姓杜的看样子，不是很靠谱啊。”

　　曲危成忽然笑起来，眼角泛起细纹："别看阿杜他面凶，其实和姑娘说话还会脸红。"他故意模仿杜某结巴的样子，逗得老师摇头失笑。

　　"脸红，他都成家了..."孟教授顺势切入正题，曲危成微微挑眉，眼底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却不点破。

　　“哎，都怪你师母……”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既有抱怨，又藏着几分纵容，“她看中了一个姑娘，非催着我来给你牵线。”

　　曲危成顺着他的话道：“能让师母看中的，想必很好。”

　　“确实不错。”孟老师点头，努力回忆着妻子交代的“重点”，语气认真却略显生硬，像是在背诵一篇精心准备的报告，“姑娘姓宋，单名一个‘怡’字，家里和你师母还有些远亲关系。刚从欧洲回来，之前在国外做记者，后来升了杂志社的高级主笔，还当过一阵子主持人……”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重要信息，又补充道：“哦，对了，琴棋书画都懂一些，性格也独立，应该和你合得来。”

　　曲危成静静听着，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这样事无巨细的介绍方式，太像师母的风格了——恨不得把对方的生平履历都摊开，生怕遗漏任何一处闪光点。而孟老师此刻的模样，像极了被迫复述台词的传话人，明明不擅长做媒，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完成妻子交代的任务。

　　他忽然觉得有些温暖，又有些好笑。

　　“听起来，确实很优秀。”他轻声道。

　　曲危成垂眸扫过腕表，表盘上的秒针不急不缓地走着。他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无奈："既然不错，还有些时间，去见见也好。"

　　孟老师闻言，连忙道："那姑娘马上就到，你师母特意把见面地点安排在对面酒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不合眼缘，你随时可以离开，绝不耽误你晚上的安排。"

　　"好。"曲危成轻轻颔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带。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他转身时，西装下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像极了战士上战场的郑重。
　　孟老师站在原地未动，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轻轻叹了口气，胸腔里泛起一阵酸涩的疼。

　　这孩子，总是这样。

　　每一次都像初次赶科考的学子怀着希望，每一次又都名落孙山。可下一次，他依然会整理好行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再度出发，仿佛那些挫败从未发生过。

　　酒店大堂的水晶灯洒下柔和的光晕，师母替曲危成整了整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衣领，那些叮嘱在唇齿间辗转了太多遍，早已磨出了温润的包浆。她站在鎏金的楼梯扶手旁，目光追随着年轻人挺拔的背影穿过大厅，看他停在靠窗的位置，对那位宋姑娘微微颔首。

　　直到看见两人落座交谈，她才悄悄舒了口气。转身时下意识看了眼腕表，表针刚刚划过五点十五分。

　　铺着雪白餐布的长桌上，骨瓷餐具泛着细腻的光泽。宋怡的指尖轻轻搭在杯沿，抬眼时眼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你好啊。"声音像她耳垂上那枚珍珠，圆润不失清亮。

　　窗外的梧桐叶影在桌布上摇曳，侍应生端着前菜穿梭的身影成了最好的计时器。当第二道主菜撤下时，师母再次看向腕表——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她忽然捂住嘴，眼角细细的纹路里盛满惊喜。往常这个时候，曲危成早该寻个得体的借口离席，可此刻他仍坐在那里，甚至微微前倾着身子。

　　"他们好像是长辈介绍的，"安安的指尖在新买的钻戒上流连，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认识有段时间了。"她的语气突然压低，"林小姐，听说你是曲先生的初恋？"

　　芝芝制版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却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是啊。"

　　"为什么分手呢？"安安的眼睛亮得惊人。

　　芝芝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轻柔："因为..."
　　安安注意离开戒指，紧盯芝芝，目光灼热，跳动着八卦的火焰。
　　“记不得了...”芝芝神情骤转轻松：“太久了，大概就是情侣分手那些普遍原因吧。”

　　哦。安安难掩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芝芝总能从安然那里听到关于曲危成的消息。

　　“据说聊得很投缘，经常一起出去。看展览啊，音乐会啊，都有。”
　　“三天，连续三天了。每天下班后同进同出。关系进展神速，大概马上同居了。”
　　“她命真是好，能遇到曲先生那样的好人。”

　　芝芝只是专注地调整着婚纱的腰线，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哎，你说，他们会不会很快结婚啊。”
　　“这我哪能知道？不过能结婚，总归是一件好事。我们还是说回婚纱吧。”
　　"林小姐，"安安不肯罢休，眼底闪烁着探究的光，"当年曲先生……究竟做错了什么？"

　　芝芝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他没有错。"

　　"可曲先生明明说——"

　　"那是他给我留的体面。"芝芝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是我太任性了，做事只顾自己痛快，从不顾及后果。"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世界该围着自己转，后来才明白，不是。"

　　安然忍不住笑出声："别人分手都是互相推诿，你们倒好，争着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芝芝抬眸，目光平静而清醒："不是争，是事实如此。"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安然的戒指上，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曲先生当年...应该还没现在这么出色吧？"安安再次试探地问。

　　芝芝眼底泛起不耐烦："他一直都是那样耀眼的人啊。可惜我们脾气着实不和。记得他公司上市那天，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哭了一夜呢，懊悔竟然丢了这么好的男人，第二天请假不去上班，因为眼睛肿得不敢见人。”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安安的好奇心。看着对方心满意足的笑容，芝芝暗自松了口气。

　　"这件婚纱的腰线..."她适时转移话题，手指轻轻抚过裙摆上的珍珠。安安终于收起八卦的心思，两人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婚纱。
　　当安然终于心满意足地停止追问时，芝芝轻轻舒了口气。阳光依旧温柔，婚纱上的珠片依旧闪烁，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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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中的林荫道寂静无声，只有高跟鞋叩击地面的清响。芝芝想起安然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那位媒体精英的圆融干练，恰是她永远学不会的处世之道。

　　她忽然停下脚步。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肩头，像极了多年前那个秋天，少年曲危成拂去她发间落叶时，指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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