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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恍惚 ...


  •   清晨梳头时,头发意外打结,扯得芝芝头皮生疼。更糟的是,电动牙刷偏偏在这时没了电。来到餐桌旁,她最心爱的那把花柄勺子也遍寻不着。真是祸不单行,仿佛印证了这倒霉的预兆,遇到不想见的人,会一直倒霉。

      总算洗漱完毕,草草吃完早餐,霉运似乎终于退散。芝芝走进车库,脚下却突然“咔”的一声——一块松动的地砖被踩得翻起,不偏不倚砸在她鞋面上,瞬间留下醒目的污痕。她叹了口气,但愿这是今天最后一桩倒霉事。

      开车汇入主干道,毫无意外地陷入了早高峰的拥堵车流。一番缓慢挪动后,芝芝终于顺利抵达了工作地点。

      站在停车场,她抬眼望去。前方那栋建成不到五年的办公大厦雄伟气派,楼体明亮现代,设计理念先进。物业管理亲切周到,内部设施齐全,环境舒适宜人,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然而舒畅过后,芝芝却低头快步走向大厦身后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这小楼矮矮地蜷缩在亮丽巨厦的脚边,显得格外灰暗。也难怪,大厦租金高昂,以余姐那精打细算的性子,怎么可能舍得去租

      小楼门楣悬着块原木招牌,"余美人婚纱设计"六个字沐着晨光。
      但凡是个人一眼就知道工作室的老板是一个姓余的,自信过头,言必自称美女的老娘们。

      至少,六年前芝芝第一次即冒此念头。

      设计室分上下两层。一楼展厅,多排穿着婚纱的塑料模特安静伫立。二楼不大的地盘是办公区,阳光透过空荡荡的窗框洒进来。

      余姐捏着张色卡,对着窗户比划:"这个会不会太偏绿?"
      小爱凑近看了看:"有点。"

      三个月来,余姐总说要换窗帘,可每次又被价格吓退。这会儿她正对着窗户想象:"要是挂上这个颜色..."小爱也跟着点头,仿佛真看见新窗帘在风里轻轻摆动。

      "我亲爱的,人世间最好的工作搭档,早上好啊。"余姐热情打招呼。
      这个顶级肉麻不自知的女人。
      "早,小爱。"芝芝径直往二楼走,完全忽略余姐的存在。

      "老太婆,你是不是走错门了?"余姐伸出臂膀拦住去路,满眼同情:"老人家,养老院在街尾,再往前辛苦走两里路,左拐最深处就是了。"

      芝芝推开横在身前的臂膀:"老太婆进老太婆家的门,老太婆帮忙老太婆挣钱,怎么可能走错?"

      余姐死死拉住芝芝:"林芝女士!你这个人真是恶毒到家,自己是老太婆就算了,还拉我们一起下水。瞧瞧你,一脸憔悴,分明是黄脸老太婆,还有黑眼圈。说,昨晚干什么去了。"

      芝芝摸摸脸:"怎么会呢,最近明明很注重保养的啊。"

      "少熬夜,比不得年轻时候了,要早睡。"余姐突然提高音量:"小爱,你林姐今天不舒服,快来帮她拿包。"

      "不熬夜,怎么找灵感出作品,要挣钱的。"芝芝反驳。

      听到"钱"字,余姐立刻改口:"那该熬还是得熬,大不了以后再花钱保养。"

      小爱慢半拍地走过来,芝芝婉拒:"女人什么都可以扛不动,除了包。"
      小爱转身离开时,余姐轻轻叹了口气。

      小爱是余姐的远房堂妹——至少余姐介绍时总把“很远”两字咬得格外重。可芝芝瞧着她们相似的眉眼轮廓,心底总犯嘀咕:这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骨相。

      余姐的顾虑芝芝明白几分。一则怕旁人觉得她徇私,二则小爱确有些迷糊。入职三个月,价目表还背得磕磕绊绊。每回余姐抽查,小姑娘就绞着手指嘟囔:“好几十种呢,哪能记得快嘛。”

      转椅上,芝芝正对着设计稿出神,钢楼梯忽然"咔咔"作响。抬眼时,小爱拎着咖啡上来,余姐紧随其后。
      "精力不济,小爱心疼你,特意买的。"余姐晃着纸杯,"我跟着沾光。"

      向二人道了谢,芝芝接过咖啡,余姐挨着她坐下。
      "这样好的合伙人哪里寻?"她指尖轻叩杯壁,"才华横溢,不知疲倦,满脑子金点子——"忽然倾身压低声音,"还和我似的,不沾情爱只认钞票。你可千万保重身子。"

      芝芝啜了口咖啡,转向小爱:"盯着点你姐。她啊,集自大狂、被迫害妄想症于一身,离进精神病院就差半步。"见余姐瞪眼,她慢悠悠补了句:"等她发病了,别送医,拖去老家直接埋了,然后继承财产。"

      回来一楼,小爱理着婚纱下摆,忽然压低声音:
      “姐,林姐为什么不结婚?”
      余姐正给模特调整头纱:“遇过一个特别糟糕的男人,心死了。”

      “那姐你呢?”
      “非要踩坑才知道路不平?”余姐戳她脑门,“傻丫头才吃一堑长一智,你姐我打小就明白男人靠不住。”

      小爱捏着裙撑发愣:“既然知道,可为什么还做婚纱?”
      “嗤——”余姐把发尾甩到肩后,“因为十四岁我就看透了——”
      “世上笨姑娘永远比坏男人多。”

      这样啊,原来林姐的判断,玩笑里藏有几分道理。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和安然约好讨论婚纱的日子。芝芝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胸口莫名发闷。

      她知道这种烦躁从何而来——曲危成。上次的偶遇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好几天。今天如果再碰见他,恐怕又要难受许久。活了三十多年,她从未这样抗拒见到一个人,讨厌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现在的曲危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闲散的人了。他成了副总,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哪还有时间像过去一样,整天和朋友喝酒闲聊?这么想着,她稍稍松了口气,可心里仍有一丝说不清的滞涩。
      杞人忧天。

      “赶上了!”
      话音未落,芝芝的胳膊已被安然亲昵地挽住。
      安然笑眼弯弯,手指轻轻捏着芝芝的小臂:“在美容院碰到老朋友,聊得忘了时间,差点错过!幸亏没迟到,不然我老公非数落我半天不可。快进去吧。”
      “迟到一会儿,不至于吧。”
      安然微撅起嘴,带着点委屈:“唉,你不懂。他生意场上的人,最看重守时了,最烦人拖拖拉拉。”
      电梯缓缓上升,密闭的空间里,安然忽然叹了口气,垂着眼睫,声音里透着一丝幽怨:“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点空就和他那些老朋友凑一块儿喝酒……这会儿,八成又喝上了。”
      朋友?喝酒?
      芝芝的心,像刚刚驶离风暴区的船,以为迎来平静海面,转瞬却见浓云再次压境。方才强压下的那份忐忑,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填满了电梯狭小的空间。

      一路无言,只有心跳在耳畔鼓噪。安然在密码锁上一个键、一个键地按着,每一下轻微的“嘀”声,都像敲在芝芝紧绷的神经上。她的心悬在半空,随着按键的节奏微微摇晃。

      “咔哒”,门开了。
      客厅沙发上,果然坐着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
      听到声响,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芝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曲危成。

      芝芝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紧绷,悄然松动了些许。

      陈林的目光何其敏锐,自然没有错过这细微的变化。他亲昵地吻了吻安然的额角,随即转向芝芝,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了然的安抚:
      “放心,他不在。”

      仿佛看穿了她未出口的疑问,他紧接着补充,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调侃:“知道你今天要来,他早就避开了。毕竟……理亏的不是你。”

      芝芝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陈林脸上,带着些许茫然。

      安然默契地接过了丈夫的话,声音轻柔,如同在转述一个遥远的、却与她相关的故事:
      “那天你刚走,曲先生就坐在那儿……”她示意了一下沙发的位置,眼神里带着回忆,“他对我们俩说:‘她人很好……可惜,是我犯了大错。’”

      他是这么说的……

      芝芝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凝滞了片刻,像一滴墨落入清水中,缓缓晕开。随后,一丝极淡、极轻的笑意,如同初春悄然融化的冰凌,无声无息地攀上了她的唇角,最终化开,漾成一个释然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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