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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戳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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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方琼站在眼前,曲危成不由得一怔。他原以为,上次一别已是终局。
方琼看出他神色中的诧异,语气里带了些许娇嗔:“这么不欢迎我?”
“倒也不是……”他刚想解释,却被她轻巧打断。
“好啦,不用解释。”方琼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那天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觉得有件事,还是该来一趟。”
“什么事?”他问。
方琼将手紧紧按在包上,神神秘秘地说:“我找到一件你那个年代的东西,猜猜看是什么。”
他的年代?曲危成唇角微扬,带了些许兴味。只见她从包中翻找片刻,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塑料壳子。他几乎脱口而出:“磁带?”
“果然是磁带,是你们那会儿的东西吧?”
“多少年没见过了。”
“真厉害,就算这么久没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方琼语气里带着调侃,眼底却澄澈。
曲危成只淡淡一笑,未作多言。
“换作是我,肯定认不出。所以啊,看再多次也没用。”她话中有话。
他笑容微敛,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她今日来,并不只是为一件旧物。
方琼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狡黠:“我先问问你,原因……找到了吗?”
曲危成摇了摇头。
她挑眉,神情有些小小得意:“都说当局者迷。和你相处这些日子,我倒揣摩出一点缘由。你听一听,往心里听一听,和你心里住着的那个自己比对比对,看看合不合得上。”
那里的你?曲危成眸光微动,终是开口:“好啊。”
“但在这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曲大哥,你……究竟谁说了算?”
他一时怔住,未能作答。
“你心里大概还住着从前那个自己。尽管你一路成长,早不是当初那个少年,可你源于他,对于感情的事,依然由他主导。”
“你不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错过了你的季节……就像一只错过了授粉季节的蜜蜂,嗡嗡乱飞,面对已经闭合的花蕾,无能为力。没有参与进那个‘你’的生命里——而她在。仅仅是因为,她出现得……刚好合适。”
曲危成的车缓缓驶近那间设计室,却没有停下。它仿佛只是偶然经过,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直到前方的路口才悄悄调头,再一次绕回。
第二次路过……
第三次路过……
他需要的,或许是一个像她那样性格的人,一个恰好出现在生命特定时刻的人。这世上,有她那般性格的人很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人也不少——可偏偏是她,带着那样的性格,恰好落在了那个瞬间。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个。
……
小区已经很老了,曾是法院家属院。这些年,整座城市由内而外翻天覆地,无数高楼拔地而起,高架如蛛网般交错蔓延,将过去的痕迹一样一样抹平。唯有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固执地停留在九十年代的模样。
转弯,一栋旧三层小楼安静地立在尽头。他沿水泥路穿过一小片杉树林,停好车,还得再走一小段。路灯昏黄,月光淡淡地洒落空隙,像一尾鱼在水中轻滑,游过夜色……
想象,戛然而止。
虽已相隔数年,眼前的一切却与记忆重叠。那时脸上还带着稚气,眼中却映满对未来的憧憬。
花坛里,四季总有应时的花开,他甚至至今仍能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
楼道口,无数个清晨,他站在这里等待芝芝,然后一起去吃早餐……
曲危成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痒。
鼓足勇气,今晚,他想把一切挑明。
“你是不是……那个小曲?”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曲危成转身,借路灯看清了来人——是芝芝的一位老邻居,曹阿姨。从前他来等林芝芝的时候,常常遇见她。
“是我,曹阿姨。”
曹阿姨顿时热情起来:“哎呦,算算这都得多少年没见啦!”
“一晃都快八九年了。”他说的是与芝芝分开的时间。
曹阿姨笑得更亲切了:“是凑巧路过,还是……?”
“来找芝芝的。”曲危成实话实说,也确实找不出更令人信服的理由。
曹阿姨脸上藏不住笑意:“哦哦,那也好。恋人做不成,当朋友也挺好。分手嘛,没必要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是,当初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曲危成在心里默念。
“是好聚好散呀!所以芝芝跟你分手之后,也就开头两三天情绪有些低落,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了,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态度,拿得起,放得下……”
慢慢地,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像是被某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覆上一层无声的寒霜。那笑容凝固得格外凄凉,看得叫人心疼。
曹阿姨仍沉浸在兴奋的说教中,完全没有留意到曲危成的表情:“人到一定年纪就会发现,还是故人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尤其是老同学,知根知底,没有坏心眼……”
可曲危成已经听不见了。
一瞬间,耳边像是被什么强硬地塞入,一阵强过一阵的尖锐电音在颅内接连爆响,每一个脑细胞都承受着剧烈的冲击。他疲惫地闭紧双眼,只觉头晕目眩、头重脚轻,整片天地都旋转起来。
许久许久,终于等到那道身影。
“好久不见。”
他唇边带着笑,可腮边却挂着沉甸甸的哀戚。他极力想藏,却藏不住。
“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大约是觉得没事突然跑来显得奇怪,他又改口,“就是特别想来道一声谢。”
“谢?那你要谢什么?”
“谢……谢……”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思维和行动一样混乱。
“不管谢什么,谢谢。”见他这般,芝芝出声替他圆场。
“不,我知道的。”他却突然强硬地打断,眼神在这一刻异常明亮,言语也骤然清晰无比,“是来谢谢你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过,谢谢你给过我一段那么快乐的时光。打扰了,再见。”
他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笑容在转身那一刹那彻底消失,他痛苦地闭上眼,整个人仿佛被无声的悲凉吞没。却又突然想起芝芝还在身后,于是匆忙藏起所有情绪,故作无事地大步离去。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个人,握有打开你心门的唯一的钥匙。可她永远不会来开了。
他极力表现得平静,却终究被背影出卖。如此近的距离,芝芝清晰地看见他身体的微颤,也感受到那被死死克制着的汹涌情绪。
芝芝也背转过身,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盈亮的月光让她有一瞬恍惚,仿佛忽然穿越回了几年前——那时她刚毕业工作,曲危成还在读研。一有空,他就会来单位接她,送她回家。
他总是会问她:“累不累?”而她总是摇摇头,然后用力踩一脚地上的落叶,开始数落新领导制定的奇葩规则。两人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跑起来,在晚风里互相追逐……
那时路旁的夹竹桃,才刚刚高过人头,如今却已快两层楼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