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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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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会刚散,芝芝伸手,轻轻拽住了正要起身的余姐衣袖。
“气球那事,真就这么算了?”芝芝问。
余姐身形一顿,又坐了回去,语气有些意兴阑珊:“不然呢?”
“去道歉,想法子挽回。”芝芝说得干脆利落,眼神清亮。
“道歉?”余姐抬眼,带着点难以置信。
“嗯,道歉。”芝芝点头,语气笃定。
“试过了,没用。电话打爆了也没人接。”余姐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疲惫,“换我,我也不接。被人背后那样编排,是个人都得有脾气。虽然……说的也是实话。”
“电话不通,就去公司找。”芝芝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余姐明显愣住,下意识搬出芝芝以前的话:“也不是每笔单子都得死磕,再说,最近单子也不缺。”
芝芝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反手就用余姐惯常的逻辑回敬:“能赚的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是单子,就不能轻易放过。”
一旁的小爱听得眼睛都圆了。眼前这二位,说话做派活脱脱像灵魂互换了一般,说不出的滑稽。她嘴角刚想翘起,猛地想起这祸事的源头正是自己,那点笑意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觉脸上发烫。
“当然,”芝芝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在她那儿,你怕是‘罪魁祸首’,露面不合适。我一个人去。尽力而为,成与不成,看天意。”
话说到这份上,余姐再没了阻拦的理由。她看着芝芝利落转身,那身影很快消失在会议室门口,只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嘀咕飘在空气里:
“嚯,这姑娘…几天不见,变化够大的,简直像换了个人。”
芝芝取下墙上的包,步履沉稳地走向赵副总的公司。她的计划其实很直接:前去道歉,赵副总必定避而不见,有意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枯坐干等。曲危成既然要来,必然会撞见这份难堪——她需要的,正是这份难堪。她要让他亲眼看见,这份狼狈,或许就能让他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
至于赵副总在不在?芝芝笃定无疑。这类靠不劳而获上位的人,最忌惮旁人非议,必定要拼命营造出兢兢业业的假象。纵使无所事事,也定会赖在办公室,熬到下班,甚至刻意拖延,只为彰显那点“勤勉”的姿态。
前台认得芝芝,知晓是找赵副总,起初尚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寒暄两句。待拿起电话通报,话筒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前台握着听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再抬眼看向芝芝时,眼神里便掺进了一丝审视与疏离。
电话挂断,前台的声音骤然降温,视线落在别处,语气冷淡:“赵副总在开会,暂时没空见您。”
“大公司,事务繁杂,理解。”芝芝神色平静,语气温和,自己找了个台阶,“是我来得冒昧,没提前约。没关系,我在那边等一等就好。”她指了指接待区的沙发。
“嗯。”前台这次连头都没点一下。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芝芝端坐一角,目光沉静地落在门口方向。等待近一个小时,估摸着曲危成该到了。她抬眼望去,果然,那辆熟悉的车子正缓缓驶近——计划的关键时刻到了。
然而,意外陡生。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赵副总的身影赫然出现。与此同时,旋转门外,曲危成的身影也恰好从台阶下拾级而上。
电光火石间,一个更决绝的念头在芝芝脑中成形。她几乎在同一瞬间起身,抓起手边的设计稿图,快步迎了上去。
赵副总一眼便看到了她,脸色瞬间沉如寒冰,那份刻骨的厌恶毫不掩饰。芝芝却视若无睹,脸上甚至扬起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歉意的微笑:“赵副总,打扰了,这是最新修改的稿图,请您……”
话音未落,赵副总已劈手夺过图纸。她甚至不屑于低头看一眼,只是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动作优雅却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慢条斯理地将图纸对折、撕裂——再对折、再撕裂。洁白的纸片如同被肢解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最终被她随手抛入一旁的垃圾桶。
芝芝早有预料,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上。撕碎的,是图纸,又仿佛是她此刻精心营造的、希望被曲危成看见的“困局”。
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越过这片狼藉,直直撞上不远处曲危成的视线。四目相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曲危成眼中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震动与复杂,而芝芝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微微一颤——成了。这出戏,他看到了。
离开那栋冰冷的大厦,芝芝拿出手机,指尖轻点,给余姐发去一条讯息:“失败了。那女人软硬不吃,赔尽笑脸也没用。她…还当众撕了你的设计图。” 她毫无负担地将谎言发送出去,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哦。” 余姐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意料之中的平静。芝芝收起手机,仿佛只是汇报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芝芝!”
那声音自身后响起,熟悉得让她浑身瞬间僵硬。
是期待,亦是此刻最深的惧怕。
她定了定神,自嘲地想:连赵副总那般刻薄的面孔都直面了,一个曲危成,何惧之有?他那样温和的一个人,记忆中从未对她有过一句重话。纵使她做了再恼人的事,他气到指尖发颤,也未曾厉声相向。
那么,到底在怕什么?
一念至此,她似乎有了勇气,缓缓转过身来——但也仅止于此。第二步,终究没能迈出。心底那点怯意固执地生根发芽。原来,爱比恨,更易让人束手束脚。
她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他站定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你变了。”
芝芝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他却立刻,几乎是急切地反驳:“我没有变!”
这过激的反应让她微微一怔,不明所以:“从前,你并不爱看人落魄可怜的样子。”
原来是指这个。
他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些,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一点没变。”
没变?
芝芝索性顺着他的话,将方才的谎言揉碎了,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轻飘飘抛出:“怪我。赵副总是我的客户。底稿我们磨了许久才有雏形。是我一时技痒,画蛇添足,在原图上擅自改了几笔……惹恼了她,结果你也看到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哎,都了解,我这个人嘛,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习惯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懊恼,却又像在为自己开脱,“其实,这毛病我早想改了。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知要改到什么时候,改好之前,还得再赔上多少单子。”
尾音落下,伴着一缕悠长的叹息,轻飘飘地散在风里。
“再见。”
她不再看他,利落地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步履轻盈,像一只振翅的蝶,浑然不知自己双翼掀起的微风,已在身后那人心中,卷起了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夜色渐沉。
芝芝独自躺在卧室床上,怀里紧紧拥着那座造型别致的“奇葩奖杯”。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在胸前,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杯身凹凸的纹路,仿佛要从这冰冷的造物里,汲取一丝支撑下去的暖意和力量。
同一片夜色下,城市的另一端。
曲危成独自陷在客厅的沙发里,周遭寂静无声。指间的烟燃了许久,积了长长一截灰烬,他却浑然未觉。思绪被拉回那个遥远的午后——送别了老师和师娘,他骑着单车回宿舍。远远地,便看见林芝芝站在桥上。
她斜倚着栏杆,目光穿过熙攘的人流,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洞悉的笑。他心中疑惑,推车走近。
“在笑什么?”他问。
她眉眼弯弯,语声清亮,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荡起他长久以来的平静:
“**你活得好符合别人的期待啊。**”
轻飘飘一句话,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那一刻,他几乎听见心底某种尘埃落定的声音。原来,认定一个人,有时只需要她看穿你灵魂的一句话。
无需千言万语,无需漫长试探。就是她了。那个他日夜寻找的、能一眼望见他心底的人。
然而,时过境迁。
窗外夜色浓稠,室内一片沉寂。穿透时光的那句话早已消散,此刻在他耳畔清晰萦绕的,是芝芝白日里那带着懊恼又异常坚定的声音:
“……这毛病我早想改了。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知要改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像一枚冰冷的金属棱角,反复刮擦着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带来一阵阵清晰而细密的钝痛。** 白日里她故作轻松的自嘲与叹息,此刻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固执地盘桓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