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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答案 ...


  •   她并非走来,更像是飘然而至。
      十七楼的落地窗前,曲危成将楼下那抹身影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浅色高跟鞋踏着春光,她的心情仿佛也融入了这柳絮轻扬的美好季节。步履轻盈,裙摆如浪花般有韵律地左右摇曳,身体随着步伐微微跃动,像一枚跳跃的音符,行走在凝固的街道之上。奇异的是,她足尖所及之处,周遭的砖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扰动,微微扭曲、模糊,待视线重新聚焦时,那柏油路面之下,竟隐隐显露出黑白分明的琴键轮廓。她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按响了一个琴键,无声的音符随之飘荡,在他心头奏响一曲只有他能感知的乐章。

      曲危成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里欣慰,苦涩,无声地交融。
      真好。
      她总是这般,轻盈快活,生机盎然,像风里自在的柳絮。
      真糟糕。
      哪怕……让她得以如此自在飞翔的风里,少了他这片曾经停驻的云。

      接到芝芝主动打来的电话时,他心底并非没有震动。毕竟不久前,她还在处处回避。这突如其来的落落大方,是转性了么?或许,这本就是她骨子里的模样——那份他曾经熟悉,如今却显得陌生的洒脱与不萦于怀。

      或许,她独自一人的世界早已足够丰盈美丽。而他的爱意,于她而言,或许从来都只是一种多余的侵扰。
      那么,她若开心,他……不也该感到欣慰么?
      不是吗?

      “又在偷看曲总呢?”
      “哪有!别瞎说!”小雪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急急否认。

      作为新入职的员工,小雪自打第一天见过那位英俊的顶头上司后,心底便悄然勾勒起一幅唯美的办公室恋曲图景。这些日子,她总是不自觉地悄悄将目光投向那间办公室。今日亦是如此,她正欲偷瞧,却见曲总长久地凝望着窗外,心下好奇,也忍不住随之望去,不料被同事撞个正着。待同事走开,她连忙踮起脚尖,顺着曲总的视线向下探寻——竟发现他专注的目光,正落在一个路过的陌生女子身上。那一瞬,小雪心中关于“完美上司”的朦胧幻影,无声地晃了晃。

      芝芝行至大厦入口,脚步倏然顿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比起他从前气派非凡的办公楼,眼前这工作环境,确实显得……平实了许多。
      “您好,请问曲危成先生是在这里吗?我与他有预约。” 她收敛心神,向前台询问。

      正巧在附近的小雪闻言一惊,抬眼望去——咦?这不是刚才楼下那位让曲总驻足凝望的女士吗?她怎么上来了?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小雪心里那点因误会而产生的失落顿时消散,反而有些赧然:方才的揣测,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芝芝在小雪的引领下,两人心思各异地,走进了曲危成的办公室。

      曲危成立在窗边,眉宇间浸润着融融春意,整个人显得格外舒展。
      芝芝的心口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丝细微的抽痛,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什么事,这么开心?”
      曲危成只是微笑,并未作答,神情间带着一种不欲多言的满足。

      芝芝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新公司运转得还顺利?”
      “刚起步,目前还算平稳。”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她,语气诚恳,“哦,对了,有件事,我需要正式向你道歉。”

      道歉?!
      芝芝微微一怔,诧异地抬眼看他。

      “酒店那天,我的行为,很不应该。” 他声音低沉,带着清晰的歉意。
      芝芝心头微涩,扯出一个浅淡的笑:“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毕竟,我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曲危成摇摇头,唇边的笑意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一码归一码。是我毫无征兆地说了那些话,唐突了你,也搅乱了你的心绪。” 他在心底无声地补充:**是我太自私了。明明是我需要你,却打着‘原谅’的幌子,把自己架在道德的高处俯视你……何其可笑。**

      芝芝脑海中掠过那个女孩的身影,她轻轻点了点头:“是吗?嗯,我倒是觉得……我……” 后半句终究没有说下去。

      “如今的风尚是准备多套礼服,迎宾、仪式、敬酒……” 芝芝开始介绍,语气专业流畅,努力将话题拉回正轨。
      若是余姐在此,见到她此刻这般卖力推销的模样,想必会喜不自胜。
      “事情很多,婚纱只是其中一环……” 曲危成似乎想简化。

      “新婚当然忙碌。细节可以稍后详谈。关于两位新人的婚纱,大体风格上有什么偏好吗?” 芝芝直接切入核心。
      曲危成脸上的笑意更深,目光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个温柔的所在:“就按你习惯的风格来设计吧,随你发挥。其实她……气质上,和你有点像的。”

      他笑得如此纯粹而幸福。那个女孩,必定让他十分称心如意吧……真好。曾几何时,自己也能让他展露这样的笑颜,可惜……
      芝芝压下心头的微澜,唇角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那好,我恭敬不如从命。”
      “今天先到这里吧。” 曲危成看了眼时间,“等下还有位商务合作的客人要来,需要接待。”
      “行。” 芝芝利落地应道,“正好我也要去个地方。特殊学校那边当志愿者,学校办文艺汇演,邀请家长们去观看。”

      “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 曲危成想起元姐提过一嘴。
      “两三年前的事了。店里接待过一对听障情侣,为了更好地沟通,就顺便学了。” 她语气平淡,“平时用得少,容易生疏。怕把这门手艺丢了,就隔三差五去学校帮帮忙,也算是一举两得。”
      “学起来……挺难的吧?”
      “难吗?” 芝芝微微挑眉。
      “听一个朋友说过,不容易。”
      “我倒没觉得,”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慧黠,“大概……是我比较聪明?”

      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空气中紧绷的气氛似乎也缓和了几分。

      刚走出大楼,迎面便与一人擦肩而过。那张脸,那片身影,熟悉得让芝芝心头猛地一跳。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滞涩,脖颈也下意识地想要转动去追寻那个身影——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步伐骤然重新迈开,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投向前方,再不回顾。
      **原来如此。**
      怪不得……曲危成方才急着让她离开。
      那个擦肩而过的身影,正是方琼。

      “真的吗?” 方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然。” 曲危成答得肯定。
      “和我一样……很像?” 她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
      “很像。”
      “哪些方面像?”
      “许多。” 他的回答简洁。
      “外貌像?”
      “挺像。”
      “说话做事也像?”
      “尤其像。”

      方琼倏地扬起脖颈,眼中跳跃着倔强与不甘的光:“既然这么像……那你喜欢的为什么是她,而不是我?”
      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让曲危成措手不及。他微微一怔,仿佛被问住了,眼神有些失焦,下意识地低喃:“是很像……非常像……可似乎,总差了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陷入沉思,试图捕捉那难以名状的缺失。

      待他从思绪中抽离,人已独自坐在车里。方琼的身影,早在十分钟前便消失在雨幕中。车窗外的世界,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花。公司里堆积如山的杂务等待处理,他却了无兴致。方向盘在握,曲危成发动引擎,车子驶上高架,漫无目的地游弋。雨势渐大,天空仿佛失了方向,瓢泼的雨水毫无章法地倾泻而下,密集地敲打着车身的每一寸金属,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

      他寻了一处避雨的角落停下。隔着模糊的雨帘,望着前方白茫茫一片,混乱而无逻辑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雨停了,道路畅通无阻,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竟不知该驶向何方。
      **“去找她吧,自然会知道的。”**
      分别时,方琼那句轻飘飘的建议,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耳边。

      引擎再次启动,车子向着特殊学校的方向驶去。

      因举办公开活动,校园的安保较平日森严许多,提前发放了出入证明。曲危成并无此证,却意外地顺利进入——门口忙碌得脚不沾地的保安,只匆匆瞥了一眼他整洁得体的衣着和沉稳不凡的气度,便下意识地将他归入了“绝无问题”的行列,丝毫未加阻拦。

      循着人流,曲危成步入礼堂。礼堂不大,专程赶来观看孩子表演的家长却远超预期,热情高涨。座位早已爆满,连过道也挤满了站立的观众,几乎无处落脚。曲危成目光逡巡片刻,才在靠近墙壁的角落,寻到一方勉强容身的空隙。
      芝芝的身影直到压轴节目《致谢爸爸妈妈》才出现。她立于队列最前,引导孩子们用手语表达对父母的爱。
      手势清晰展开:
      “我”:掌心抚心。
      “爱”:双手环抱胸前。
      “你”:右手食指平稳前指—,指尖落处,竟是曲危成! 他就站在人群最后方。这猝不及防的指向,让她的手指在空中凝滞了足足两秒。惊愕与心绪翻涌,几乎冲破平静的表象。
      “们”:指尖终是落下。她迅速垂眸敛神,手掌平划一个流畅圆弧,完成手势。动作恢复行云流水,仿佛那两秒的停顿从未发生。

      芝芝刚走出礼堂出口,便见曲危成倚在门边。见她出来,他直起身,轻轻鼓起掌:“表演很精彩。”
      “谢谢。” 芝芝微微颔首,伸手去拉肩上的包带。
      “压轴登场,很厉害。”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
      “和厉害没关系,” 芝芝语气平淡,“只是这场表演的服装是我捐赠的。”

      曲危成闻言,唇角微弯,低低笑了一声。
      “新公司刚起步,不忙?” 芝芝随口问。
      “忙,” 他顿了顿,“但也没那么忙。”
      芝芝被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逗得轻轻“噗嗤”一笑。
      曲危成也跟着笑了,笑意里却带着点自嘲:“其实是懒了。最近老师师娘总念叨,说我整个人都懈怠下来,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恹恹的。”

      芝芝顺着他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不正好遂了你的愿?你骨子里本就偏懒,不到天崩地裂的地步,什么都懒得挪动半分。”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曲危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僵立当场。半晌,他才像从梦中惊醒般,眼神有些发懵,声音干涩地重复:“是啊……遂愿了。我本性……就很懒的。”

      芝芝难得逮到机会,忍不住小小诉苦:“虽然本性懒,可你从前装得可真好,骗过了多少人。连我爸那样眼光毒辣的人,都真心实意觉得你勤勉上进,把你当榜样,动不动就拿来教训我,我真是……有苦难言。”
      她话音未落,却听曲危成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谢谢……谢谢你,说我懒。”
      “啊?” 芝芝一怔,眼底浮起真实的困惑。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道谢,更不明白这“谢”字为何说得如此沉重。难道如今世道变了,“懒”竟成了一种夸赞不成?

      答案的轮廓,似乎在这一刻清晰了些。
      方琼的建议,终究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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