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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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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芝!”
呼声清亮,然而并非来自台上,而是刚到的元姐。眼见芝芝蓦然转身,元姐疾呼示警,话未出口,芝芝却已如一只惊弓之鸟,拉紧的弦骤然崩断,头也不回地向外疾走。
转弯,再转弯。长廊幽深,十几米的距离仿佛迷宫般漫无尽头。
她不敢听。不敢听话筒里曲危成即将唤出的名字。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她并非不知他有求于己,千般防备,却终究被那几句看似寻常的话语,掀翻了心底的天地。
无形的重压碾过神经,思绪化作一片混沌。不知被何种心绪攫住,她只觉必须立刻离开。元姐的呼喊追在身后,却似隔了厚重的石壁,渺远模糊,真幻难辨。
不知奔逃了多远,身后的喧闹终于沉寂。芝芝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耳畔传来清凌凌的水声。她跌跌撞撞地寻去,在喷泉旁的长椅坐下,借潺潺流水声安抚心绪。稍稍安定,侥幸的念头便轮番登场:或许他另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外力,未必与自己有多大干系。毕竟,分开这样久,她哪里还有那样大的影响力。
这般想着,芝芝感觉自己又活转了过来。
“怎么出来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芝芝一惊,抬头看见曲危成,他脸上的紧张在她抬头的瞬间消散一空。
方才台上,众人瞩目之下,他正讲到最动情之处,目光投向台下,瞥见她与恩师并肩而立,最在意的人都在眼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然而就在他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与郑重,即将唤出她的名字时,她却突然转身离去,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那呼之欲出的名字以及精心酝酿的情绪,生生扼在喉间。他只得匆匆数语,仓促结束了这场本该圆满的演讲。
“啊,就…透透气。”芝芝如惊弓之鸟般慌忙站起,胡乱搪塞,“里面闷。你最后…说了什么?”
“我也辞了,简单说了几句。”他语气轻描淡写,如同拂过柳梢的春风。芝芝却听得心头如遭雷击,面上强作平静:“哦,是吗,很好。”
曲危成眼中带着期待:“算是,要开启新的人生了。”
芝芝垂眸低语:“恭喜,新的人生…”
“不容易的决定。”
“是…”
“幸亏有你助力,才能痛下决心。这份勇气,有你一半的功劳。”
刚平复的心湖再掀狂澜,芝芝脸色骤变,失声道:“这与我何干?!”
“当然有。”曲危成目光灼灼,“前些天那些话,改变了我。其实…”
芝芝面如死灰,急急打断:“太抬举我了!几句信口胡诌的鸡汤,谁不能说上一箩筐?我哪有这等本事!”
“别人说的,没用。你说的,不一样。”曲危成语气笃定,细数着曾横亘眼前的阻碍——合伙人的挽留、师门颜面、母亲的坚决反对……如今再看,不过土丘泥丸,尽数越过。他越说越兴奋,浑然未觉对面芝芝的脸色已铁青如布满苔痕的冷石。
她的否决,已无济于事。
“所以,以后的路…会很坎坷,是吗?”芝芝勉强牵动几乎僵硬的唇角。
以后?
滔滔不绝的曲危成,因这两个字骤然失声。
“对,以后。”芝芝重复一遍。
他静静凝视她的脸,咫尺之距,却又似隔天涯。那些被刻意封存、深埋心底的糟糕记忆,如同解除了封印,蠢蠢欲动。夜风忽起,树叶在路灯前摇曳,光影在他们之间明灭不定。曲危成眸中的光也随之黯淡,他极力压下翻涌的过往,语气云淡风轻:“大概吧。”
芝芝如坠冰窟:“所以…又可能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曲危成沉默。
“呵!”芝芝蓦地冷笑一声,那弧度,像极了他心头一道陈年的疤。
曲危成心底深处那道被封印得最严密的记忆,再也压制不住,喷薄而出。
那晚,事业崩塌,狼狈不堪。更痛的是,被她毫不留情地弃如敝履。即便如此,思念依旧噬骨。他抛却所有尊严,想尽办法联系、挽留,却石沉大海。直到三日后,才由她母亲转告:放手吧,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她都是煎熬,不如彼此放过。
字字诛心。
纵然如此绝情,深陷情网的他仍不甘心,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来到那个熟悉的角落等她。却见一辆光鲜的轿车驶来,明亮的灯光下,她笑靥如花,正与车内西装革履、一派成功的男人相谈甚欢——那笑容的灿烂,与他落魄相伴时的黯淡,判若云泥。
冰冷的现实带着棱刺,在眼前上演,血肉淋漓,不容他再有半分自欺。轿车绝尘而去,他自藏身的树影后悄然退出,狼狈遁走。
那一夜,月光是灰色的。
沉默,便是默认。
芝芝决心做最后一次劝解:“你如今的生活、事业,都已安稳顺遂。”
“确实很好。”他应道。
“那又何必…再涉险途?”她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因为我想。”曲危成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你不也一样?多少年了,有些东西,不都始终未变?” 他意指她那份固执的疏离。
无可辩驳。昔日她射出的箭,此刻尽数倒戈,残忍地回刺己身。芝芝面如死灰,血色褪尽。
“抱歉,”她声音干涩,一字一句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我一直刻意隐瞒了一件事。我变了,为了一个人。”
这是她试图证明改变是可能的,也是她最后的盾牌。
仿佛那晚的轿车并未驶远,它轰然倒车,再次碾过他支离的残躯。她竟是为了别人而变?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芝芝鼓起最后的勇气,试图将话题拉回劝说的核心:“你…也试着改变吧?
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渺茫的期待,希望他能放下执念,安于现状。
曲危成定定地看着她,她眼中那份为了劝他而强装的关切,如同风中残烛。原来一个人身上曾让他心动的光,是真的会熄灭的。
这已是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