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火葬场》一听霜

11、第 11 章

　　烛火在石壁上晃明晃暗，阴明交错。

　　蜡珠是化开的蜡，床上的人嘴里塞着不可以闭合的止咬器，四肢倒是没有被锁住，上一回的铁链卡得他的脚腕见骨。

　　朝生发尽力气打滚，静时当动可以消痛，动时以为静可以消痛。
　　身上发汗，整个人疼痛的像是蜡烛一般要化作蜡珠，痛苦使他不要成型。

　　肝肠寸断、万蚁噬心是如何，朝生无从得知。

　　脑海里除了去死，再无他念。

　　朝生的病症是两年前落下的，那场意外，柳旭失踪，而朝生受尽折磨。
　　柳旭的失踪看上去是死路，却是朝生为柳旭拼出来的活路，两年前的那场遇刺，朝生失去的不仅仅是眼睛的光明。
　　朝生的后背有一道斜过脊背的刀疤，除此之外还受了许多伤，若是回到两年前，朝生也不笃定自己能活下来。

　　活下来已是侥幸。

　　梦里血腥的场面，依然是朝生的噩梦。

　　受惊后本该得到的静养，与贴心的照料，只不过，那一年林家流年不利。朝生的父亲，也是那年没的。
　　也是那年，去了西洲的大哥唯一一次归京。
　　只为让父亲，落叶归根。

　　不停的出汗，身上是黏糊糊的，想要入水，只怕会溺死在水中。
　　竹筒里的水也被他打翻，地上倒是有水迹。

　　林朝生爬着，艰难的将手放在大大的石缸上。
　　这是一块完整的石头凿出来的石缸，里头盛着清澈的泉水。

　　急不可耐的喝水，又被冰冷的水刺激，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的内脏被烈火灼烧又被冰冻，似乎要脱离他的身体而去，下坠又无处可去。

　　死亡离朝生是这样近，这不是第一次，或许也不是最后一次。
　　林朝生的眼盲与身体里的毒素有关，鸣悟都讶异林朝生是怎么活下来的。内伤外伤，都像是活不下来的模样，后来才了解到有一味毒为他熬着生命，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好在这味毒，让林朝生有了治疗的时间，即便每一次都疼到不想再活，也不可否认林朝生的身体在逐渐好转。

　　好转是近半年的时，之前每一次拔毒，是每况愈下。

　　两日后。

　　林朝生再一次重获新生。

　　他好怕死亡。

　　疼痛的时候，想死。
　　熬过疼痛的时候，怕死。

　　怕受过这么多苦，到最后没有任何意义。

　　林朝生苦笑，果然人都不能免俗，他就是一个求回报的人。做事，有目的没有什么可耻的。
　　也许正是如此，越来越多的人离他远去。

　　清洗后的皮肤更显白皙，被冬日冰爽过的浅光照在少年的脸上，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他能看见模糊的影相。

　　*

　　林靖棠知晓，退婚的事，并非三皇子的主意，而是朝生。

　　婚事已退，自然不好再改，无论是成还是否，皇子娶妻都要经过皇上的首肯。两次下来，婚姻不是儿戏，柳旭与朝生，再是不成了。

　　既已退婚，便不是一时的冲动。

　　与皇家的婚事不比其他，一个冲动并走不到这样的结果。

　　这必定是林朝生等待后的一个结果。

　　而林靖棠是在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才知道这样一回事。

　　这几日谁都不敢触林靖棠的霉头。

　　林靖棠最爱的是乌黑的衣衫，即使每日都是乌黑鎏金衣，亦不会有人认为他没有换衣裳，即使差不多的深沉款式也是不同的。

　　一个色系的衣裳，被林靖棠穿出多个花样来。

　　要说不变的不是他的衣裳，而是腰间束带下挂的穗子。

　　与穗子最搭的那条束带是朝生求回来的平安，至于穗子平安上有下挂的红绳结，除平安外，朝生还打了一个穗子。

　　林靖棠一身不变的就是那个穗子。

　　三皇子与林府的婚事，虽一直未定下，可往常三皇子往林府送东西的时候可不避讳。他们甚至还听过皇子间的打趣，三皇子也从未否认过。

　　即使名义上没有退婚一事，可实际如何，权贵子弟都心知肚明。

　　林靖棠有气无处发，婚事是朝生要退的，可是受到议论的也是朝生。很难去理解，朝生为何要退婚，三皇子明明是愿意娶朝生的。而朝生年前去山寺回来还道——

　　就当我求姻缘，图一个顺利美满

　　两情相悦，怎么会走向破镜。
　　林靖棠心中有千万个不明白。

　　这一回朝生又去了山寺，两年前出了那档事后，朝生隔三差五要去山寺，雪日都不曾断的，可见诚心。

　　如今，所求之事成了空，朝生却依然去山寺中。

　　林靖棠更是不信神佛。

　　神佛从不显灵。

　　朝生的愿，都能成妄，何谈其他。

　　三皇子那儿，林靖棠没有什么可说的，朝生特意说了与三皇子无关，并不是三皇子对他有亏欠。林靖棠知晓朝生是为他着想，不去得罪三皇子，也顺着朝生的心意不再冲动。

　　最起码一切要等朝生从山寺中回来再说，朝生去山寺要停留几日，而他在太学没有这样的假期，无法陪同。
　　这时候心烦意乱，后悔没有请个病假，别的无法请假，若是病，那就是两回事。
　　林靖棠的一腔心事都牵挂着朝生，人在太学，心飘得远。

　　这日下学小仆告诉林靖棠，朝生回府。

　　林靖棠直奔碎星阁。

　　春日已来，碎星阁也带着绿意，倒是满园生机。
　　林靖棠多日的阴云也散去不少。

　　朝生站在花树旁，眼上覆着的不再是暗沉的黑布，而是浅色的薄纱，此时日光下落并不刺目。此前朝生覆眼的绸带多有精巧之处，今日的薄纱是随意之作，无细瞧之后的精贵。

　　倒是像随意扯了块碎布结成。

　　不过……林靖棠没有心思去瞧薄纱如何，他看见的是薄纱下向他看来的那双眼。

　　林靖棠小心问：“朝生你的眼？”

　　“听闻脚步声罢了。”在身体好转之前，朝生说不准眼睛到底能到哪一步，顿了片刻就隐瞒下自己眼睛能看见模糊人影的事。

　　林靖棠颇为失落，想叹气又顾及着朝生。瞧见朝生自若的模样，林靖棠那点失落也散了。虽期盼着朝生的眼疾能够根治，可朝生看不见又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林靖棠已经习惯。

　　“朝生，你去山寺也太勤了，四季没个歇。”
　　林靖棠透露出自己对佛的不满来，所谓的神佛也没让朝生过得顺些。

　　人受了苦难，难熬，往往需要一个寄托，这些仙神道佛在林靖棠眼中就是这么一个存在。林靖棠不信神佛，却也不会将道理摊开说给朝生听，令朝生也别信。

　　很多时候，人未必是不知，也无需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