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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宣平侯 ...

  •   宣平侯病重,恐时日不多。

      挽纱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几日后。

      彼时她正琢磨着有什么法子能将自己的长命锁拿回来,忽然听闻这个讯息,不免有些意外。

      上一世她对前朝关注不多,朝中大臣们的讣告也往往听过算过。而这一世她对沈瑜的事格外上心,所以很自然就留意到此事。

      沈家世袭宣平侯,这一代是沈长泽,沈瑜之父。

      挽纱只知道沈家以军功起家,出过好几代镇国大将,沈长泽亦曾戍关御敌,立下过赫赫战功。

      她知道的也就仅限于此,对于这位前辈,既没见过,更遑论交情——于她的意义,也仅限于他是沈瑜的父亲。

      父亲病重,沈瑜想必忧心如焚。

      宫中已派了御医去为宣平侯诊治,只是已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地步,太医们说起此事皆纷纷摇头,束手无策。

      三月初,新柳初发,宫外传来了宣平侯薨逝的消息。

      一直没有沈瑜的消息传来,挽纱即便从赵珞那儿,也打听不到什么。思来想去,她便干脆花言巧语地诱哄了赵珞,在宣平侯头七那日,带她一道出宫,去侯府上参祭。

      挽纱与赵珞一前一后从御车上下来,宣平侯府庄严地立在眼前。

      这座侯府比她之前误入的那座宅院宏伟得多,空间也大上不少,确有一番世家大族的气派。只是因着宣平侯新丧,处处挂着素幡与白灯笼,整座宅邸便显得冷冷清清的,沾染不上半点鲜活气儿。

      帝王驾临祭礼,是极大的尊荣,整个沈家的人都在门前恭迎圣驾。

      挽纱在一片白茫茫中,立刻就看到了她想要见的人。

      沈瑜一身披麻戴孝的装束,站在几位族叔之后,身边还并肩立着几位年纪相仿的男子,想来是沈家宗族子弟。

      他头微微低着,挽纱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过想来亲人新丧,总是难过的。

      她决定等一会儿寻个空子抽身,好好开解他一番——据说人脆弱的时候最容易敞开心扉,若能因此将他的心肠软化几分,倒也不错。

      在沈家众人的簇拥下,挽纱跟着赵珞走进祠堂。

      紫檀棺椁静悄悄立在正堂,素幡装点,她接过三支清香,插在了棺前的香座上。祭拜过后,便被沈家族人请进了后堂,奉为上座。

      挽纱坐在赵珞身边,感受到了有不满的视线朝她隐约投来。

      想来也是,皇帝特来祭拜朝中老臣,本是一桩美谈——偏偏却又带上了个娇娇媚媚的宫妃同行,这般风流香艳的行径,搭配上庄重哀凉的葬礼,便怎么瞧都显得万分荒唐。

      为臣的不敢质疑圣上,所以这笔账,自然记在了她头上。

      不过挽纱才不在乎这班老头儿怎么想呢。
      她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

      沈瑜并未出现在后堂,前厅灵前也没有他的影子,也不知人去了哪儿。

      这厅堂与她格格不入,在这儿待着也只是虚耗时间,挽纱瞅准时机,寻了个合适的借口离开,便往后院走去。

      她没叫人跟着,只沿着冰裂纹铺就的青石路往下走。

      宣平侯府的布景一片清冷,即便抛开府里的丧葬装饰,也是一派冷寂,路边草木虽繁茂,结出的花却少,瞧不出半点春意。

      挽纱爱花,尤其爱看繁花烂漫一片,这沈府后院的景致,实在她提不起兴致。

      于是她便专心找寻沈瑜的踪迹,步履匆匆,穿过月洞门,转过新发的柳荫,瞧见不远处有个临湖的八角亭。

      亭里石桌边坐着个妇人,两鬓苍苍,上了年纪。
      看衣衫佩饰,显然是这府里身份贵重之人。

      挽纱无意多生是非,正要转身,不巧那老夫人眯着一双眼睛瞧了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竟招了招手。

      “来,你过来。”

      老人语气舒缓,脸上亦带着和蔼宁静的笑容,看上去倒不像不喜她闯入此地。

      既然被叫住,再不管不顾便是失礼。
      挽纱犹豫片刻,只好慢吞吞地走进了亭子里。

      正欲借口误入此处,眼前的老夫人却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枯瘦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起来。

      挽纱懵在了原地,一时摸不着头脑。

      那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慈爱,握着她的手心亦暖融融的,似是带着对小辈怜惜的意味。

      眼前的老人好像并没有任何敌意,但毕竟素未谋面,如此唐突,她还是吓了一跳。

      挽纱正欲抽回手,却听到了她开口,语气温柔。

      “你叫什么名儿?”

      “……顾挽纱。”

      “哦,原来是顾家的姑娘。”老夫人点了点头,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们的婚事,商议得如何了?”

      “……嗯?什么婚事?”

      这老夫人怕是将她错认成了什么人。

      挽纱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解释,却见老人微笑蔼蔼:“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什么?你与如琢的婚期,不是已经定下了,再过几个月便要完婚了?”

      “……?”

      挽纱确信听到了“如琢”这两个字。

      她与沈瑜的婚事?这更是无从说起了,要说那人有想要除了她的心思,倒还差不多。

      “唔……夫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如琢那孩子,孤零零一个人许久了,任谁都入不了眼,遇上了你以后,才有了那些与寻常人差不多的心思……我是他祖母,这孩子我看着长大,怎会看错?”

      她说得煞有其事,就仿佛真的一样。

      挽纱呆愣愣地看着沈老夫人,觉得这些内容简直荒谬至极。

      她竭力忍住不笑,却也因此说不出话来,不过沈老夫人好像也没有想听她作答的意思,侧头呆呆地望着湖面,自言自语般地絮叨下去。

      “如琢那孩子,幼时受了许多苦楚,由此养成了有些古怪的性子,但心地仍是良善的。”她幽幽叹了口气,一双眼睛又转回来,温柔地望着挽纱,“我瞧得出,你也是个极好的女孩子,待得嫁了他以后,能替我好好照顾他么?”

      “我——”

      挽纱想解释自己根本就不是沈瑜的未婚妻,然而视线碰触到她柔软祥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顿。

      心一软,便鬼使神差地转了话头,只当哄一哄这位老人家。

      “好吧,我答应……”

      话还没完全出口,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祖母。”

      挽纱听见那熟悉的语声,眉头一跳,立刻闭嘴。

      虽然她本意是为了寻他,但此时此刻出现,实在是不合时宜……她希望他没有听到刚才那尴尬的对话。

      “如琢。”沈老夫人笑眯眯地招了招手,“我正与你媳妇说着话,你便来了。”

      “……”

      沈瑜神情倒是很淡定,只是冷冷地看了挽纱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

      “祖母,她不是。”

      “我知道你们还没拜堂,但已过了文定之礼,成为夫妇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沈老夫人说,“我刚刚已与她聊过,她是个极好的姑娘,已答应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你呢,也得对她好,莫要辜负了人家。”

      沈老夫人的语声,像是阳春三月里慢悠悠的三弦调子,温暖且悠长。

      沈瑜低下头,沉默良久,慢慢答了声“是”。

      他回答简单,语气毫无波澜,不过挽纱还是能从中听出一丝极淡的,不情愿。

      她亦深深地垂着头,藏在他的影子里,努力抑制住想笑的冲动。

      虽然她不明白眼下这种奇奇怪怪的情景是怎么造成的,但丝毫不影响她愉悦的心情。

      说实话,他刚出现那会儿,她还觉得有点尴尬,但随后发现他沦落到一个更加窘迫的境地,就完全不在乎事情继续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她觉得就这么看戏,也不错。

      可惜沈瑜没有让她得意太久。

      “祖母,孙儿想起还有些事,要与她商议,”他低着头,拱手施了一礼,“我们,先告退了。”

      语罢,不由分说地拽住了挽纱的手。
      他牵扯着她的衣袖,匆匆离开了凉亭。

      “去吧,去吧。”

      沈老夫人慈和地挥了挥手,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对恩爱缱绻的有情人。

      *

      烟柳拂岸堤,风吹绿水漾。

      沈瑜拉着挽纱,匆匆穿过新冒出嫩芽的花丛。
      直到确认沈老夫人完全看不见后,才终于停下。

      两人此时已走到了一座九曲木桥上,他回身,冷淡地甩开她的手。

      “你为什么在这里?”挽纱看着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轻轻揉了揉。

      “这话该是我问你,娘娘。”

      最后两个字沈瑜咬得很重。
      他直视着她的目光,像是湖水向上缓缓泛起的春寒。

      “无意误入此处,又迷了路。”挽纱早就有现成的借口,状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本也无意惊扰贵府老夫人,但却被她叫住了,又对我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后来,就变成大人你看到的那样了。”

      她想了想,又问:“沈老夫人她……”

      “祖母年纪大了,神志时有糊涂,近日又受了些刺激,所以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沈瑜静默了一会儿,又道,“她刚刚说的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只听到部分。”

      “那句答应照顾你的呢?”

      “……娘娘。”他将头侧到一边,“臣说了,祖母的那些话,你不必记着。”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大人紧张什么。”挽纱噗地笑了一声,“我也知道那是胡话,但还挺有意思的……而且,虽然与老夫人只见了一面,我却挺喜欢她的。”

      沈瑜没接她的话,不过目光柔和了些许。

      看来他对自家祖母很有感情,虽然她已神志糊涂,却宁可配合着说违心的谎,也不愿忤逆这位慈祥的老人家。

      “你说沈老夫人近日又受了刺激。”挽纱斟酌了一下,轻轻开口,“可是指你父亲的事?”

      “是。”沈瑜眸色沉了沉,又转而问她,“娘娘呢,又为何而来?”

      “也就是想为宣平侯奉上三柱清香,便央了陛下前来。”挽纱幽幽叹了口气,“虽从未见过令尊,但其威名如雷贯耳,可惜如此英雄,却也免不了受缠绵病榻之苦……最后竟与世长辞。”

      “生死有命,皆是定数。”沈瑜淡声道,“娘娘不必过于伤感。”

      “……”

      挽纱一噎,原本在后面准备好的安慰之语,再也说不出口。

      怎么倒变成他来安慰她?

      她本以为他会为父亲新丧而悒郁伤感,特来宽慰开解。

      却不想这人仿佛生了一副冰雪浇筑的心肠,脸上不见半点悲伤,谈及生死,口气就像说起一片落叶般清淡。

      她还以为几次接触下来,已对他有一些了解。
      然而此时对上他淡静无波的双眸,才发现她不懂的实在太多。

      挽纱想了想,问:“你与你父亲,关系不好么?”

      “娘娘对臣的家事很感兴趣?”

      沈瑜唇角翘了一下,眼中却殊无笑意:“可惜,臣与娘娘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很亲近。”

      他一下子就变得遥远起来。

      挽纱握了握垂在手里的软纱披帛。

      他对她客气了几次,让她产生了一些错觉,以为什么话都可以说……但其实他对她的戒备,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丝毫的动摇。

      她轻轻抿了抿唇,正想着一笑而过,好把这略微僵硬的气氛带过,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循声而望,似是从后院西侧传来。

      “怎么回事?”挽纱看向沈瑜,“那是——”

      她想问那是什么地方,但还没问完,就看到他脸色忽然一变,轩眉拧起,也顾不上她,便匆匆朝惊叫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挽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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