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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诏罪疏 ...


  •   “自重”两个字,咬得极硬极重。

      他似乎很反感她的碰触,也反感她这样不知矜持的女人。

      不过面对他的指责,挽纱倒也没觉得太尴尬,只是大大方方地收回了手,莞尔一笑。

      她天性如此,我行我素惯了。再者被指责得多了,也就很少会把别人的指摘放进心里头折磨自己。

      “不过是好心,想帮大人拂一拂头顶落花,怎的大惊小怪,倒像是我要轻薄大人似的。”挽纱噗嗤一笑,眉眼盈盈地瞧着他,“……听说大人至今尚未娶妻,是不习惯女子的接近么?”

      落英缤纷,林间繁花万千。
      却都比不上她唇畔笑意来得光彩照人。

      然而却不入他眼。

      沈瑜没有回答她的话,也不再与她纠缠,径直转身离去。

      挽纱看着他从视线里消失,也满不在乎地抖了抖斗篷上的花瓣,往寝宫走去。

      昭阳殿里烧着银骨炭,暖融融如春日。

      案几上摆着御前内监刚送来的金丝缠花冠。挽纱指尖抚着上头饱满圆润的珠玉宝石,满意地笑了笑,嘱咐翠年好生收进府库里。

      这华冠虽贵重,但其实戴在头上很显艳俗沉重,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不过这等金玉琳琅的宝物却也是她眼下最需要的,像这样的东西,可以将粒粒珠玉拆开来,悄悄运到宫外卖掉,如此便能攒下一大笔银钱傍身。

      挽纱在宫里头什么也不缺,但经手的都是不能转卖的御赐之物,而月例银子大多也要留着打点各宫宫人,攒不下多少。

      原本她倒也无所谓,想着一辈子终老深宫,也无需什么积蓄。

      不过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后,她当然就不会再这么想。狡兔三窟,她自然不会把宝全压在沈瑜身上,若是到最后也打动不了他,实在不行,她就干脆趁他谋反那日卷铺盖逃出宫去,若是有足够的银子傍身,也算是一条活路。

      但这只能算是下下策,她很清楚,外头的世道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来说,是有多难。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将一些能拆卸的物件,渐渐运出宫去卖掉。只是想起来容易,真要做得密不透风却很难,变卖御赐之物是重罪,过程中只消走漏一点风声,她就可以提前领死了。

      挽纱这几日里,让翠年多打探着些宫里头采买的路子,看看有没有什么空子可钻。

      可还没等她弄妥这一头,另一边却又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挽纱素来在打赏方面极舍得下血本,尤其是御前伺候的几位公公,都被她塞得腰包鼓鼓,也因此时不时乐意为她行些方便。

      这日午后,她照例去御书房给赵珞送吃食,刚踏进外殿,御前侍候的安公公便悄然上前,将一叠薄薄的折子塞进了她袖口。

      应是刚送过来的言官折子,赵珞还没看过。

      能这样小心翼翼地事先递给她,定是有关她的内容。
      挽纱想也知道,里面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话。

      她最开始盛宠之时,朝中就大闹了一场;更不用说前些日子,赵珞废了出身清贵、素以高雅贤良著称的徐皇后,还扶持她做了昭仪。因为这件事,在朝中大臣们的眼里,挽纱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惑君妖妃。

      但其实她冤得很,作风骄奢虽不假,偶尔使些小心机小手段邀宠也是真,但那位徐皇后却真不是她害的。

      要怪只能怪徐皇后想不开,非要效仿历代贤后,正妆朝服地去劝谏赵珞节俭行事,将后宫开支省出来赈济给南边雪患的灾民。赵珞不肯,她便痛斥赵珞昏君,上负社稷,下误百姓——结果惹得赵珞震怒,当即废去她的后位,打入冷宫,然后没过几日,徐后便郁郁而亡。

      尽管当时挽纱还替徐皇后求过情,但这笔账还是不明不白地算在了她头上。

      徐家清流出身,在一众言官间很有影响力,但凡是清正刚直的言官,都恨不得自己写下的弹劾奏章能化作利箭,一支支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好在她也不太介意这种口头上的攻击。
      反正她知道,赵珞大抵也是听不进去的,甚至还能反过来扮扮委屈,博得君王的怜惜。

      挽纱在御书房与赵珞闲话片刻后,便揣着奏折回了昭阳殿。

      本是抱着消遣的心思,想瞧瞧那些言官们可有什么骂人的长进,然而待翻开那松绿缎面的封皮儿,里面露出的字迹,却让她一愣。

      是如竹枝般清瘦的字体,停顿转折间却又隐隐透着削金断玉的锋利与寒凉。

      她匆匆翻到最后,果然见到沈瑜的落款停在最后。

      疏昭仪顾氏十三罪。

      挽纱又重新翻到开头,顺着那八个字的标题往下看。

      字迹是那样清正优雅,可落在她眼里,却像是张牙舞爪的嘲讽,让她气得指尖微微发抖。

      “啪”的一声,她将折子扔在地上,一溜摊开,那上头内容,便无情地展现了出全部来。

      沈瑜上奏的弹劾奏章并不长,上面只是简单陈述了昭仪顾氏骄奢淫逸、魅惑君王等十三条罪状。

      与从前那些弹劾她的折子相比,内容上大体差不多,硬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是字更好看,行文更有条理,以及态度更加冷漠一些——比起从前那些言辞激烈的语气,他这篇情感淡了很多,与其说是对人,更像是客观地实事求是。

      可挽纱知道,他其实就是在针对她。
      不然她也不会生气。

      上一世他并没有写过这样的弹劾折子,那是御史台言官们的任务,并不在他的职务范围内。

      这一世却有了。

      昨日不欢而散,今天他就立刻递了折子上去。

      怎么看都像是挟私怨报复的举动。

      挽纱想起昨日自己还因他的容貌,而晃了一刹那的神,再看看眼前犀利无情的奏折,便觉得恼怒。

      又想起这折子险些递到赵珞手里,以沈瑜在朝中的影响力,难保不会又惹出什么麻烦风波,也难怪安公公特意要将这奏折挑出来,偷偷塞给自己。

      她靠在软榻上,平复了一会儿心情。

      末了,挽纱将折子从地上捡起,叠好捏在手里,咬了咬唇。

      “好你个沈如琢——”

      他就不怕么?不怕她把那夜的事告诉赵珞么?

      她本以为上回的敲打,能让他有所顾忌。
      现在看来,她低估了他。

      她一开始就错了。

      连篡位都有胆子干的人,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

      不知不觉,转眼就过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挽纱并没有找到再遇见沈瑜的机会。

      宫妃与外臣,本来相见就需要甚多顾忌,而沈瑜也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挽纱这段时日常去御书房,却再也没像上回一样,碰上他与赵珞对弈的情景。

      她自然也不能专程拦在下朝的路上。

      挽纱是想见沈瑜的,不过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进一步增进感情——比起这个目的,她更想把那叠弹劾折子扔到他面前,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她没多久就等来了机会。

      二月里有一场猎宴,是大梁皇族历来的传统。

      猎宴通常选在月初,冰融雪消,万物复苏之时,以一场盛大的狩猎,祭祀天地,拉开迎春的序幕。

      皇族子弟及京中重臣贵胄皆会参与此次狩猎,沈瑜当然也不会例外。

      挽纱与赵珞同行,她骑着一匹乌云踏雪,穿了一袭樱草色的猎装,白绒绒的毛领在颈边围了一圈,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随着山间的风轻轻飘起,随后又很快被她挽在耳后。

      她坐在马上,状作无意地远眺,实则在人群里迅速地望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骑坐在青骢上的沈瑜。

      他似是感触到她的注视,轻描淡写地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庄严肃穆的祭祀典礼开始,百官跟随着赵珞,登上狩山中央的祭台,向山中神灵奉上祭品与美酒,三炷香祭上,叨念祝词。

      一番浩大的仪式过后,狩猎正式开始。

      赵珞由宫中侍卫们簇拥着,与皇族子弟们一道往密林里寻猎猛兽去了。挽纱对于行猎并不擅长,这种时候,她通常是待在在营帐附近,看看风景散心。

      不过今日有了更重要的事。
      她骑马沿着小径,独自往一处幽静的林间探去。

      这是一片松柏林,针刺状的松叶青翠欲滴,上面还覆了一层薄薄的融雪,青骢慢悠悠地在松林间穿行。

      听到背后的声响,沈瑜倏地回过头来。

      他一身绯绿短衣,肘部袖口窄窄地收起,金玉躞蹀带紧贴地束在腰间,背后背着一只箭筒,看上去比平时的装束更干练了几分。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装束,他的神情总是万年不变。

      还是那副冷漠且疏离的模样。

      沈瑜勒了勒缰绳,冷眼看着挽纱牵着马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娘娘?”

      “前些时日新得了件有意思的东西,特来向沈大人讨教。”

      挽纱凉凉一笑,拿出那叠松绿缎封的弹劾折子,抛进了他怀里。

      这次相见,谁也没再重复先前那番虚伪的客套。

      沈瑜眉梢抬了一下,拾起怀里的折子,漫不经心地展开看了一眼,很快又合上。

      “娘娘有什么疑问么?”

      “为什么要递这折子?”

      “规劝陛下远佞亲贤,是臣的本分。”

      “大人也像前朝那些言官们一样,觉得我是个蛊惑君王的妖妃?”挽纱微仰着脸,有些委屈地望着端坐马上的男人,“我还以为,沈大人的见识,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娘娘多虑了。”

      他似乎无意再与她纠缠下去,将折子捏在手里,在马上背过身去,“臣并不觉得同僚们对娘娘的评价有什么不对,否则,这封奏章也不会落在娘娘的手里。”

      冷淡淡抛下这句,他就要走。

      挽纱咬了咬唇:“站住。”

      他背影顿了顿,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她眉头紧了紧:“沈如琢,你真以为,我不会去向陛下告发你么?”

      这话似乎有点效果,再次让沈瑜停了下来。

      挽纱看着他转身朝向这边,微微扬起唇。

      正要开口,却见他面无表情地从背后取下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拉开,对准了她。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么?”

      这样猝不及防,挽纱愣了愣。

      下意识是不信的,不相信他会在这样的青天白日下杀人——可他却轻轻眯了眯眼,拉满弓弦的手忽然放开,金镞羽簇的箭便“嗖”地一声离弦。

      还没等挽纱反应过来,那飞箭就裹挟起一阵风,堪堪从她鬓边擦过。

      连带着勾起她发间的一朵芍药宫花,狠狠地钉在树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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