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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无处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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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檐角边,有雨水珠泪般接二连三地坠落。
沈瑜将挽纱的身体轻轻放平。
他挪动她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着不去惊醒她。
她的头枕在了他的腿上,已沉沉睡去。
而他则低着头,注视了她一会儿,微微出着神,半晌,才挪开目光。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瑜也有些倦了。
见门外的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歇的样子,他便也抱着双臂,靠在柱子边阖眼小憩。
她若隐若现的香气在鼻端浮动,像蝴蝶轻盈地振翅,将他渐渐卷入纷繁的梦里。
隐约是宫里清澜池边,她站在一丛海棠花树下,望着水面出神,随后又摇了摇头,拾起手边的小石子,漫不经心地打起了水漂儿。
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他隐在重重花枝后,看着她将手边的石子扔完,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又倏然听到更重的一声“噗通”
赶紧拨开眼前花枝,他看到那袭银红裙角如鱼尾般从水面上划过,然后渐渐沉没下去。
他想也没有多想,也跳进了湖里。
却怎么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冷……”
只隐约听到极微弱的低喃。
沈瑜骤然惊醒过来。
他疑惑自己竟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但很快也无暇顾及。
他的注意全部被身前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引去。
挽纱的眉头蹙成一团,白瓷一般的脸颊边浮现出两朵红晕,她低低呢喃了一句“冷”,便不再说出其他的话,牙关紧紧咬起,伏在他膝头的身体,也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沈瑜一怔,伸手朝她额头探去。
触手一片滚烫。
他又小心地将她揽起,轻轻揭开她背后的衣衫,药纱下伤口比之先前肿了一大圈,泛着红,指尖按在周围的肌肤上,能感受到轻微的颤动。
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出现了。
这样破败的庙宇里,没有任何能够利用的物资,而他身上也只带了些止血化瘀的伤药,根本无法应付眼下的情况。
原本是想着等雨停后,立刻带她找附近的郎中诊治,却不想这雨一直下到了入夜,到现在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挽纱浑身打着摆子,唇上血色尽失。
沈瑜脱下中衣,与他的外衫一并裹在她周身,然后将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少女紧紧搂在怀里,期望着自己的体温能让她稍稍暖和一些。
然而这些努力仿佛杯水车薪。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像是一朵被暴雨打得蔫败的花儿,再也显不出素日里那种明艳照人的光彩来。
她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一只折断了翅、奄奄一息的蝶。
这样下去可不行。
沈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将她放下。
用衣衫严严实实地将她盖好后,他转身出了破庙,奔进了暴雨里。
*
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很久。
挽纱烧得迷迷糊糊,却还勉强保留着一些意识。
她视线有些模糊,只记得那人将衣衫严实地裹在自己身上,然后扬长而去。
衣衫上还沾染着他不温不凉的体温。
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一件东西?
挽纱笑了一下,又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咳完后喘息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更冷了一些,不过视线清明了不少。
他最终还是走了。
挽纱不知道沈瑜去了哪里。
不过她知道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大概,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耗在她身上了。
他那样的人,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东西。
他好像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太在意,更何况她的。
他那时肯折返进大火里寻她,她已经知足。
只要不去奢望太多,失望就不会太大。
就像现在这样,她心头的失落,只像是水面上泛起的涟漪,风吹过便无痕。
挽纱伤得有些重,头脑也昏沉,但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咬着牙慢慢扶着柱子站了起来,稍稍晃了晃,又休息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又有了迈开下一步的力量。
挽纱从一旁拿起了根长一些的木棍,拄在地上作为支撑,避开雨,一点一点地走到了门口。
这座庙宇周围十几里荒芜人烟,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她静静地倚在门柱边,只盼着雨能稍微小一些,她也好出去。虽然未必能碰上什么人,但也总能有一线生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终于渐渐小了起来。
挽纱颤颤巍巍地伸手,将身上裹着的一件外衫披在头顶,然而只做了这一件事,便冒了一身的汗,失了力气。
她有些绝望地看向门槛外面。
难道就永远止步于此?
忽然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他从转角骑着马疾驰而来,冲破了庙门外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
挽纱心弦一颤,脊背靠在门框上,无力又似释然般地滑坐在地上。
她怔怔地看着那人飞快地下马,朝这边走来。
沈瑜身上一件薄薄的素白单衣,被雨水浸得湿透,衣角有水珠滴滴答答地抖落。
他看到挽纱靠坐在门边,神色一紧,匆匆走到她面前,将她拉起,往里面走。
“怎么擅自出来了?”
“我以为……你走了。”
挽纱昏昏沉沉地靠进他怀里,原先神志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弛。
她闷闷许久,又用很轻很轻声音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我以为……你抛下我,不管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遇上他就会变得这样矛盾。
她明明不想去过分地依赖他,可却又不禁会将最脆弱的一面流露给他。
是因为她受伤,烧糊涂了么?
“我出去找了许久,附近没有医馆,只有一户农家,便向他们买了坛酒,外加一些伤药。”他说,“你的伤口肿了,在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严重,我要替你将脓血放出来。”
也不知沈瑜有没有听到她的低语,他将酒坛搁在一旁,开了封,又轻轻揭开她伤患处的药纱。
“再忍耐一下。”
他将短匕用火烤了一下,在伤口上洒了一层酒,挽纱疼得嘶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喘口长气,又被他拿着短匕在伤口上划了一下,他将脓血放出,用蘸着酒液的药纱将伤口擦干,重新包扎了起来。
额头上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挽纱虚弱地靠在他怀里,他用丝帕将她额上细汗拭去。
“再好好歇一歇。”
“嗯。”她无力地点了一下头,忍耐着背后的剧痛,“我会死么?”
“不许胡说——”
他语调里透着一丝肃然,垂着眼,低眸看她:“你不会死,等雨停,我就带你去寻郎中。”
“万一呢?”她又问。
“没有万一。”沈瑜低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话好像就是定心符,低沉而有力,让她晃晃悠悠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挽纱凝视了面前的男人,缓缓闭上了双眼。
*
在他怀里终于安心下来。
挽纱好像睡了沉沉的一觉。
再一睁眼时,瞧见的却是素色青花纹的床帐,她怔怔地望着帐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妇人,正坐在她床边。
见挽纱睁开了双眼,她将一旁小几上的褐色汤药端起,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药汁,递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来,先把药喝了。”
挽纱瞧着面前的汤药,微微坐起了身子,却一时没有动作。
老妇人看出了她的迟疑,温柔地微笑了一下:“你不必担心,这里是很安全的地方,是如琢昨日把你带到了这里,拜托我替你诊治……如今你的伤口已经重新敷过,不再有大碍,只是身子还虚乏着,需内服温药几日,将病根彻底祛了。”
挽纱听她提到沈瑜的表字,言语之间似乎也与沈瑜甚有交情,便终于卸下了心防,点了点头。
“……多谢夫人。”
她将汤药喝下去,苦得脸色一皱,好在那位老妇人甚是贴心,临走前还给了她一颗蜜饯。
口中苦涩的味道渐渐淡去。
挽纱徐徐舒了口气,又重新靠倒在枕边,望着窗外日光清朗,脑海中也清明起来。
她很快回忆起了那座破庙里的事。
那时伤得正重,又发了烧,对一切的感知都仿佛半梦半醒。
脆弱的时候难免对沈瑜产生了依赖,她从未像这样去依赖一个人。
现在完全清醒以后,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她的双颊不禁微微有些发烫。
挽纱轻轻抿唇,不知之后该以什么样姿态去面对他。
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推开了门,逆着光站在门框边,朝她看了过来。
还没做好准备,便骤然看到他出现。
挽纱微微启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只是一觉醒来,再见到他,却恍如隔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