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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神女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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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箭朝着他们射过来。
沈瑜将挽纱拢在他身前,用短剑将箭矢挥落,不再耽搁,当机立断地打马冲出重围。
他将怀里的人紧拥。
马蹄高高抬起,骏马一阵旋风似地冲出去,没过多久,便将死士们甩到了身后。
却也离广陵城越来越远,愈往远郊走,便愈发荒无人烟。
风摇动草叶的沙沙声惹人心绪纷乱,而怀里的少女也微微颤抖着,呼吸越发微弱起来。
她这样的情况不宜再颠簸。
沈瑜环视了周围,最后发现了一间庙宇,他将马匆匆拴到柱子上,便抱着挽纱下来,走了进去。
庙里空无一人,四处结着蛛网,最上首供奉着一尊神女像,神像彩漆剥脱,露出下头灰扑扑的基底,瞧着已废弃多年。
一间破庙。
不多时外面天色阴沉下来,大雨顺着屋檐上的破瓦倾泻而下。
沈瑜找了个不渗雨的角落,将庙里的干草堆在地上,又脱去外衫铺好,然后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
他又点了堆火,残败的庙宇里终于生出一丝暖意。
挽纱伏在草堆上,额上冷汗涔涔。
她背后还插着羽箭,虽然没射中致命处,伤口却也不浅,血从箭伤处一圈一圈渗出,将她身上的浅色衣衫染红。
她看着他迅速地将一切事情安置好后,便来到了她身边,蹲下身,伸手朝她的伤处探去。
“嘶。”
挽纱倒抽了口凉气,眉心一拧。
她的声音轻而细,显然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只是蹙着眉头瞧向他,随后又有些无力地半阖上双眼。
“我现在要将箭拔出来,你……忍耐一下。”
沈瑜的声音低低沉沉,混杂着荒庙外极遥远的雨声。
她眼睫轻颤了一下,感受到他用短匕将她背后的衣衫划开,露出完整的伤口与肌肤。
她感觉背上略微泛起凉意,与此相比,被箭刺入的伤口也愈发灼痛起来。
“唔——”
箭柄被沈瑜一只手握住,缓缓地往外拔,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脊背上,颤抖顺着掌纹传到他的掌心。
中箭只是一瞬间的事,虽然痛,但也就是一下子的感觉——不像现在,犹如钝刀子割肉。
挽纱紧紧地咬住了唇瓣,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不过很快却又冰凉的指尖探到她唇边,将她紧咬的唇拨开,抚了一下她唇瓣上的齿痕。
“别咬。”
沈瑜移开按着她脊背的手,手腕移到她嘴边:“实在太痛的话,就咬住我的手腕……再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他说完又重新握住了箭柄。
这回他的动作更麻利了些,眼瞳一凝,便一把将箭矢从她的伤处全部拔出。
挽纱痛得眼前一黑,也顾不得那么多,张口重重地咬住他的手腕。
沈瑜闷哼一声。
但他另一只手却也不耽搁,立马从衣袋里翻出一瓶药粉,倒了大半敷在她伤口,然后从中衣上扯下一段布条,沿着她肩头脊背绕了两圈。
打好了结,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她微张开口,放开了他的手腕。
他腕上多了一圈泛红的齿印。
是她留下的印记。
沈瑜将干草上的外衫裹在了挽纱身上,让她稍稍坐起,侧身靠在寺庙的梁柱边。
“感觉好一些了么?”
挽纱摇摇头:“还是痛……”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依旧苍白如纸,少了往日里那副灵活娇俏的精神气,多了几分恹恹——却也分外惹人怜爱。
她额头上还沾着未干的汗珠,沈瑜见状,握了握衣袖,抬起手想替她擦去,却正巧遇上她转过来的目光。
手一顿,就生生转了个方向,顺手拾起身边的柴火,往火堆里扔去。
火烧得更旺了些。
庙宇中一片寂静,能清晰地听到柴火燃着的噼啪声,还有外面如潮水涌动般的大雨。
“你的伤口很深,刚刚的处理只能维持一时,等雨停了,我就带你去找郎中医治。”
挽纱轻轻点了点头:“好,多谢。”
“谢什么。”沈瑜用树枝捅了捅火堆,低声,“如果你没有替我挡住那一箭……为什么要这么做?”
“……”
答案连挽纱自己,一时也很难解释得清。
为利?为情?
也许早在她动了念头与他一起南下开始,他之于她,就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在跟你来之前,我不就说过,万一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的。”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却又不慎牵动了伤口,脸色又白上几分:“咳……总之,我这也算是践行了诺言,不亏。”
“这不该是你逞强的理由。”
沈瑜脸色微沉,眉头轻轻皱起:“怎可如此不顾惜自己……”
“你不也是一样?从来不知爱惜自己,我这也是跟你学的。”
他语塞,挽纱见状,唇角忍不住微微翘了翘。
“诶呀,我都受伤了,你也不要再追究一些有的没的……只当欠我一份情,如何?”她微笑,“来日方长,到时候等我想到了什么想要的,你再满足我,权当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便是。”
“……”
她倒是毫不遮掩施恩图报的心思。
这样的话任谁说来,都难免有几分无赖,偏她此时语气柔弱,让人怎么也生不出讨厌的心思来,甚至还会忍不住被她双目里轻轻巧巧的笑意所吸引。
沈瑜没有说话,只是移开视。
他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挽纱侧身靠着柱子,时间久了,便觉得身体僵硬,她身子歪了歪,头一下子靠在了他肩上。
他肩头下意识缩了缩,却又很快舒展开,瞥了一眼后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就这样任由她靠着去了。
与他挨近了,就会被他清浅静谧的气息所笼罩,令人心安。
“你的身手倒是高明得很,我瞧着比秦让还要强上几分。”挽纱忽然想起了之前被围时的情形,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原来还会武?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嗯。”
沈瑜浅浅应了一声,算是肯定的回答,风格是一贯的言简意赅。
挽纱本也就是随口问问,他这样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
他似乎特别不喜欢跟别人提起自己的私事,每次她问起这方面的问题,不是不答,就是草草敷衍过去。
她也习惯了。
门外潺潺雨声催人入眠,挽纱忍不住打了哈欠,虚弱地靠在他肩头。
她眼皮有些沉,却又隐约听到他以极轻柔的声音再次开口。
“我小时候其实并不喜欢读书,更喜欢练武。”
“我那时以为,把剑术练好、兵法读通,将来像历代沈家家主一样成为纵横沙场的将军,父亲或许便会接纳我。”
“可后来我将弓马剑术练到纯熟,得到了府上所有武艺师傅们的赞赏,他对我的厌恶依旧有增无减。”
他平静的声音,在雨声里低弱得模糊不清:“之后,约摸十岁那年,我又入了程太傅门下从文,学习经史子集、论政治国的大道,再后来……”
没人应声。
他停了下来,瞥了一眼,靠在肩头上的少女安安静静。
她已经熟睡。
明明是她先流露出了好奇的意思,这才引得他忆起那些尘封许久的往事,缓缓道出。
可转眼间她却又睡着,倒像是他一个人喃喃自语。
沈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她睡着时又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
“你啊……”
破败的门外雨声和着风声,迟迟没有停下来的预兆,庙里正上首的神女像是微微低头的姿态,正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们。
她清浅的呼吸声就拂在他耳边。
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上如此令他手足无措的人。
即便想尽了办法想要疏远离开,可最终,还是会无法抑制地受到吸引。
就好像他与她的纠葛,是命里注定好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