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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陈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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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嘈杂和混乱,沈瑜一把将挽纱拉到身边,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他牵着她的手,顺着拥挤的人群,匆匆往外走去。
挽纱感受着腕上传来他的体温。
周围一片热浪,他的掌心温度,也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暖意。
她怔怔然地任由他牵扯着,心中纷乱如海潮。
直到又一声轰然巨响,伴随着人们恐慌的尖叫声,终于将挽纱从恍惚间拉了回来。
一根烧成漆黑的廊柱倒塌,压住了几个人,又带起了熊熊火焰,将大门挡住。
一下子就成了死局。
戏楼似乎还有扇后门,但也被燃着的大火挡住,弥漫在楼里的烟雾愈来愈浓郁,几乎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难道他们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挽纱呛咳了几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他脸色亦是凝重。
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扇门上,忽然灵光一现。
“跟我来。”她轻轻咳喘着,“也许,还有条路。”
没时间多犹豫,挽纱指了指沈瑜身后侧边的走廊,最尽头那扇门被火舌舔舐了一半,摇摇欲坠,但另一半还勉强完好,他们就顺着这个空隙走了进去。
几乎刚走进去,火焰便蔓延到了另一边的门框上,将他们的退路封去。
沈瑜看了身后一眼,又转眼看向挽纱。
她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一张供桌上,像是回忆了一刻,随后伸手紧紧握住了靠左侧的烛台,飞快地旋了半圈。
供桌底下旋即出现了一扇暗门。
火势越来越大,也许很快就会殃及此处,两人心照不宣地快速钻入,暗门缓缓合上。
感受到周围潮湿微凉的空气,挽纱终于缓缓吁了口气。
四周一片昏暗,门合上后更是只剩下一片漆黑。
直到沈瑜从怀中拿出一颗夜明珠,莹绿色的微光才将两人的脸照亮。
“我们安全了,暂时。”
挽纱脊背靠在阴凉的墙壁上,透了口气:“这是百戏楼的密道,如果我没记错,顺着往下走,应该能走出去。”
沈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她脸上。
“你以前来过这里。”
“……嗯。”
“你也认识丰殷。”他的语气并非询问,更像是淡淡地说出一个事实,“这间百戏楼你很熟悉。”
“熟悉谈不上,但确实来过。”
挽纱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几缕发丝略微凌乱地贴在脸边,她慢慢将发丝整理好,像是在一边斟酌着,最后才悠悠开口。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很简单,顾家曾经在生意场上遇到难关,又听说丰殷在广陵城里很吃得开,还与太守私交甚好,就起了巴结的心思。恰逢丰殷丧妻,顾世桢……也就是我父亲,便花重金寻了人去说亲,想让我去当丰殷的填房。”
幽静的密道里,她的声音轻轻回响。
“丰殷长年不举,性情扭曲,专门以凌虐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乐,他之前的几任夫人,无一不是被他折磨致死——我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就这样嫁了,定亲当日便收拾了包裹要从府里逃跑,可惜事情败露,被顾世桢直接绑了起来,当夜就送到了百戏楼里……就是之前那间屋子。”
幽暗的光线下,沈瑜的目光微微闪动。
“然后你就逃了出来?”
“嗯,我运气不错,那夜丰殷与人议事,没来得及顾上我,我悄悄用瓷片磨破了绳子,又无意间发现了这条密道,终于逃了出去,有惊无险。”
她还顺了楼里一笔财宝,逃出去后当然也没回顾府,在外游荡数日。
钱快花光时,碰巧遇上了来南方替宣和帝寻访美人的宫中内侍,便靠着一副绝色容貌,入了宫。
挽纱回忆完,像是终于从阴霾中解脱,长长舒了口气,又想起适才那场大火,心里仍有余悸。
“刚起火那会儿也没想起来,还是门口出不去了这才记起还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要不我们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你看,带上我,关键时候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她弯起眼冲着对面的人一笑。
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被火烧焦的袍角上,又是一愣。
这才恍然想起,若是他没有特意冲进来找她,早就到了安全的地方。
挽纱从来不会指望着别人来救她。
上辈子,从她有记忆的开始,到死亡,从来没有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朝她伸出过手。
一次也没有。
所以她早就不会去等待。
可是他今日却闯了进来。
沈瑜的眉眼沉静得一如往昔,就像是一片永不动容的湖面,挽纱的印象里,他似乎就从未笑过。
所以她才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能押上性命来救她。
他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抱负和理想。
“你……万一死在这里怎么办?”挽纱望着他的双眼,喃喃问出了口。
沈瑜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开头,往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里也未必能一直安全下去,我们该出去了。”
他直接略过了她的问题。
夜明珠的荧光照了照前方的小道,密道有些窄,他们一前一后地往下走。
沈瑜的脚步踩在石砖路上,一声一声,轻轻敲打在挽纱的心头上。
疑问仍旧横亘在心口,她不甘心就这样让他避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挽纱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又再次开口,“沈瑜……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瑜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他的停顿只存在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漫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理由,离宫前,陛下曾吩咐要在南下途中照看好你,我自然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就只因为这个?”
“是,护你周全,是我为臣的责任。”
他声音不高,语气却坚定,在空荡荡的密道里掷地有声。
“周全”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可挽纱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没来由生出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他已经这样说,她原本还想再问的话便咽了回去。
两人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只顾在昏暗的密道往前走。
与皇城通往宫外的那条密道相比,眼下这条短上不少,没过多一会儿便走到了尽头,密门的缝隙后透出些许的光线。
沈瑜伸出手,试探的地轻轻一推,便瞬间天光大亮。
他们终于出来了。
他们似乎到了广陵城远郊,四周没什么人,满是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偶有一两声鸟鸣,自有一番幽远宁静。
挽纱悠悠地舒了口气。
正要微笑着跟沈瑜说话,却见他眉峰一凛,忽然出声。
“小心——”
“嗖”的一声凌空划过,一支羽箭钉在了半掩的门上。
沈瑜揽着挽纱迅速避开,唇瓣抿起,沉默地看着不远处。
几个身着劲装的死士从不远处草丛中起身,背着箭筒,持着弓箭。
箭矢对准了他们二人,丰殷亦从这些死士身后慢慢走出来。
“没想到那场火竟没能烧死你们。”他狞笑着看过来,“竟被你们发现了这条密道,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在此设下埋伏,你们谁也逃不出去!”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仆人,捧着大包小包的行囊。
看样子丰殷似乎是带人沿着密道逃出,在此稍作休息,却意外听见了沈瑜与挽纱在密道里的动静,由此安排跟随的死士们拿着弓箭躲好,等人一出来便放箭。
“虽然沈大人您早已在百戏楼外布置下天罗地网,但这条密道却让我逃了出来,如今还把您也送到了我的手心里。”丰殷的语声微微透着些得意,“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我劝大人你莫要抵抗,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然后你把我交给范家?”
沈瑜倏地开口:“潘鸣是范家的走狗,你也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替范家将扬州把控在手里——只是不料潘鸣有了异心,他畏惧范家,便来投奔你,却反而被你除去。”
“不错,虽然潘太守也是老朋友了,可再深的情谊,又哪里比得过上头的指令呢?这可关系到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只好稍稍牺牲一下——”
丰殷又尖又细的声音忽然一顿。
只听“砰”的一声,不知何时,沈瑜竟将藏在袖中的鸣镝射出,飞到半空中发出一声鸣响,随后炸开一层烟花。
“该束手就擒的是你。”他看着愣住的丰殷,淡然开口,“此处离百戏楼不过千余步,不算离得太远,我已发出信号,我的人很快就会过来,就你带的这几个人手,恐怕抵抗不了。”
“让你的人把箭放下,放弃抵抗,说不定还能留你一命。”沈瑜将适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丰殷。
他的眉眼间闪动这极罕见的锋利,像是一把平日里藏于木鞘中的宝剑,此时出鞘,刃泛寒光。
丰殷一张脸气得惨白:“杀了他们——”
他指挥死士放箭,万箭齐发,杂乱无章地朝中间的二人攒来。
沈瑜从怀中迅速地取出一柄短剑,将挽纱护在怀里,击落飞来的箭矢,然后朝着丰殷的方向闪躲。
四周的死士有十数人,他一人虽可应付,但终究免不了百密一疏,挽纱靠在他怀中,几次看到有箭贴着他的衣角擦过。
她的心高高悬起,怎么也落不下来。
梦里似乎也是这样的箭。
就是这样的一支箭插在了他的心口。
冷汗慢慢爬满了挽纱的脊背,像是一条即将要爬上她脖颈间的蛇。
她想开口提醒他注意,却又觉得这样的提醒既无力,恐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随着沈瑜对丰殷的接近,箭雨越来越密集,他抵挡得有些吃力,但还是达成了他的目的——丰殷身边有一匹马,可以为他们的逃脱提供便利。
“上马。”
沈瑜将丰殷推到了一边,敏捷地跨到马上,随后便朝挽纱伸出手,短促地说了一句。
挽纱知道不容耽搁,也不多话,果断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踩上马镫,正要借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前,却忽然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地回头瞧了一眼。
只见丰殷从死士手里夺过一把弓,神色狰狞地将弓箭对准他们,“铮”的一声羽箭离弦,直直地飞了过来。
方向正对着沈瑜的胸口。
他此时正拉着她上马,恐怕这一箭很难招架。
挽纱脑子里又不禁浮现出他中箭后流血倒地的模样。
周身的一切都恍惚起来,耳边只能听到空气中羽箭划空而来的声音,她的脑海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般地往旁边移了一下,下一刻,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背上传来。
她的脸上瞬间褪去了全部的血色。
挽纱无力地倒在男人身前,恍惚间,恰好与他双眸对上。
那一贯的平静无澜,此时终于被打破。
沈瑜极度震惊地看着她,眼瞳里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