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沈如琢 ...
-
“……沈大人不必多礼。”
大梁昭仪位份仅次皇后之下,位列一品,爵比三公九卿,按律沈瑜要向她行礼。
但毕竟是朝中重臣,比一个皇帝妃嫔权利大得多,挽纱自然也不好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受了他的礼。
她向沈瑜还了一礼,然后又向宣和帝请安。
“爱妃来了?”赵珞从棋盘上抬起眼,笑着招招手,“来,坐到朕身边来。”
宣和帝赵珞今年二十一,身上一袭玉色团龙纹常服,愈发衬得他容貌俊秀温雅。只是眼底微微泛青,许是由于纵欲享乐,透出一丝轻浮的意味来。
挽纱在他身边刚坐下,便被轻佻地揽进了怀里。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沈瑜,他毫无反应地坐在对面,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爱妃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臣妾在宫里新做了几块兔儿糕,甚是清甜可口,便想着带几块给陛下尝尝。”挽纱笑道,“哪成想陛下与沈大人对局正酣,倒是臣妾来得不合时宜了。”
“如琢的棋艺,素来是这朝堂上的头一份。”赵珞落下一枚白子,笑道,“便是朕,也要耗上不少精力,才能勉强胜得过他。”
如琢。
挽纱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沈瑜的字。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是诗里头用以形容高雅端方、风光霁月的君子。
可挽纱一想起昨夜他威胁自己的情景,便觉得这样温润的字,实在与他不配。
沈如琢。
她在心里将这名字玩味地绕了一圈,面上则若无其事地瞧着眼前棋局,好像对两人的对弈颇感兴趣。
赵珞执白,沈瑜执黑,棋盘上黑白双龙正彼此缠斗着。挽纱不太懂棋道,不过也能看出黑棋走势略为保守,被白子压了一头。约摸半柱香后,终于分出了胜负,是白棋以一子险胜。
沈瑜竟然输了。
挽纱有点小小的讶异,不过很快又明白过来。做臣子的,与皇帝对弈,又岂能真赢了棋让君主颜面扫地。如这般一两子惜败,既不抢风头,也不会让人怀疑有故意让棋之嫌,也算巧妙。
她看了沈瑜一眼,他脸上果然没有什么可惜遗憾的表情。而赵珞则是志得意满地看着棋局,掂着手里几枚云子笑道:“如琢,你输了。”
“陛下棋艺高超,是臣不敌。”
“是你退步了。”赵珞笑着摇摇头,“朕记得从前,每次下棋总是败给你,如今却倒了过来……可是政务太过繁重,压得你没时间好好温一温这些技艺?”
“近日南边多郡县暴雪成灾,田芜仓虚,不少灾民流离失所……”
沈瑜斟酌着开口,然而见赵珞对此似乎兴致不高,顿了顿,便轻描淡写地转过话头,“臣近日便是在忙碌此事,如今已告一段落,这便好生琢磨几日,再与陛下对弈。”
“甚好,甚好。”
赵珞拈着棋子哈哈一笑,正要命人将棋盘收拾起来,忽然瞧见挽纱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残局,便揽住她的肩头。
“爱妃可是也对这弈棋感兴趣?”
“啊,”挽纱回过神,连忙微笑着搪塞,“这样精彩的棋局,也不由得臣妾不瞧得入神。”
“不如你也来一盘?便让如琢与你对局,朕在旁边指点你一二。”
挽纱心头一颤,倏地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赵珞的神情。
对面端坐着的沈瑜指尖也微顿了一下,看了过来。
赵珞一脸跃跃欲试,显然并不是看破了他二人的隐情,纯粹是临时一拍脑门想出的乐子。
她暗暗松了口气,这位陛下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但凡兴致上来了,就算是让宫妃与教坊司里的乐妓伶人共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沈瑜微微皱眉:“陛下,这恐怕——”
“欸,无妨那些虚礼。”赵珞摆摆手,兴致勃勃地将挽纱推到棋盘前,对沈瑜说,“你也莫要小瞧她,她虽比不得你老练,但一向学东西极快,又向来有些伶俐心思,小心着了她的道儿。”
赵珞玩性上来,便是谁也劝不动的,沈瑜大概也是深知这一点,便不再反驳。
他匆匆将残局收拾了,摆好了棋枰正要与对面择棋,却忽然听见那女子娇柔柔的声音响起。
“臣妾忽然想起一个新鲜玩法。”
挽纱摩挲着手里光滑的白玉云子,状似无意:“前些日子翻阅古书,发现先朝宫廷曾流行一种名为‘弹棋’的游戏,臣妾闲着无事,便琢磨着将那棋盘大致复原,请司珍房照着图纸造了出来,前日刚送到臣妾宫里……不如现下命人取来,与陛下和沈大人试上一试?”
“哦?”赵珞果然大感兴趣,“听着甚有意思,快些命人取来。”
宫人领了命去将弹棋取来,不一会儿,一张外方内圆的棋盘便放在了小案上。
棋盘玉质,一半红玉一半黄玉,正中心微微隆起弧度,红黄两侧边缘各凿了三个孔槽,比棋子略大。挽纱将配套的棋子分给沈瑜,两人各执六枚,一方为红,一方为黄。
“听闻大人学识渊博,可曾了解过这种游戏?”挽纱含笑看向对面。
“略有耳闻,听说是用簪钗击打棋子,击到对方的孔洞里,在规定时间内多入者胜。”沈瑜道,“只是典籍里相关记载不少散佚,娘娘仅凭寥寥数语,便还原出这样的一副棋盘,真是巧妙的心思。”
“大人谬赞了。”
挽纱说着,从发间取下两支对称的发簪,递了一支过去。
那宝花璎珞簪精工雕制,簪头刻着极精美的芍药纹,还隐隐沾染着她身上的馨香气息。
沈瑜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接到了手里。
赵珞将一只小巧的漏钟放在旁边,旋开机关后,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战。
这弹棋挽纱在宫里已私下演练过几回,她知道赵珞素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便琢磨着做出来以图邀宠。
上一世她曾将这套棋盘在圣辰节上作为礼物献给赵珞,以至于圣心大悦,大受赞赏。她还原的这套弹棋,甚至还在宫内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潮。
她本来没打算这么早拿出来。
但在沈瑜面前,正儿八经对弈她是绝对讨不了好的,心里暗暗合计了一圈,便将这套弹棋提前拿了出来。
挽纱虽然很想博得沈瑜的好感,但她也没打算一直靠示弱惯着他——男人嘛,轻轻松松得来的,总是不容易珍惜。
再说他昨夜拿刀抵着她脖子,实在令人不爽。
不巧她偏偏是个好胜且睚眦必报的小人,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扳回一局,挫挫他的锐气。
挽纱将六枚棋子排开,见赵珞旋开了漏壶的开关,便拈着宝簪,将其中一枚红玉棋子往前拨去。
沈瑜抽击了一枚黄玉棋挡住,却不防面前的少女忽然一笑,反手拨出另一枚棋子,趁着他防守的空隙长驱直入,又快又准地将棋子弹进了他身前的槽孔里。
“好!”赵珞拍手大笑。
他抬眸看了一眼挽纱,正好看到她白玉般的面颊上显出浅浅梨涡,红唇轻轻弯起,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
绝世的美人,笑起来更是风华绝代。
不过这样美丽的微笑下,沈瑜还是看出了那一抹淡淡的挑衅。
他并没有让她高兴太久,很快就执着簪子连中两元。找到击棋的规律后这游戏就容易了很多。
只是她却也不是个容易打发的对手,很快又追上,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娇媚纤弱的少女,出手却是又准又狠。
沈瑜想到昨夜。
她咬在他耳廓处的伤仍在隐隐作痛,虽上了药,印记却未消,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头发稍稍遮掩。
“叮”的一声,两枚棋子相撞,打着旋儿从中间隆起处滚落到两边,均未进入对方的槽孔。现在两方各进两枚棋子,而漏钟中尚未滴完的水,只剩下浅浅一层。
她是皇帝宠妃,他为臣,这样的游戏他不该赢她。
但沈瑜也不想输给她,尤其是见识了她那透着挑衅的微笑,他便决定,将局面控制成平局便好,他没输,也让她赢不了。
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
沈瑜的防守滴水不漏,挽纱自然也看出了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她又不禁想起了昨夜,他紧紧地将她卡在墙边,任凭她如何哀求或是威胁,都是软硬不吃、无动于衷的样子。
心头便不由得一点一点恼怒起来,好胜心愈发强烈起来。
她身子微微前倾,弹拨棋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是却都被他一一挡下。
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唇,手下用力,肩头稍稍倾斜了一下,衣领便顺着一侧下滑了半寸。
沈瑜余光扫到几点红,抬眼一看。
他看见她颈边被匕首划伤处,斜斜画了一枝寒梅,衬得周围肌肤愈发细腻如雪。而梅花枝头则隐没在更深的缀花衣领后,横斜出几分欲语还休的妩媚来。
梅映雪里,活色生香。
他不自觉地分神一瞬,手上力道就稍稍失了准头,便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而她的红玉棋笔直地越过中间隆起,畅通无阻地正中孔槽。
漏钟落下最后一滴水。
挽纱放下手中宝簪,用衣袖拭去额角微汗,将稍稍歪斜的衣领理好,然后,弯起眉眼对着沈瑜微笑。
“大人,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