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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百戏楼 ...


  •   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很快,传来了广陵太守潘鸣遇刺的消息。

      不过潘鸣并没有死,据说他运气不错,刺客的刀锋刺偏,故而只受了些皮肉伤,逃过一劫。

      太守官邸很快支起了森严的戒备,与此同时,广陵城中也贴满了告示,重金悬赏捉拿刺客。

      然而刺客行刺时是深夜,且用黑布遮去了脸,连面容都没瞧见,又如何能捉得到?

      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挽纱坐在躺椅里,听翠年说着从街坊间听来的消息,听说潘鸣自打遇刺后便整日里担惊受怕,宛如惊弓之鸟,肥胖的身材没出几日便瘦了一大圈。

      “这也算是他的报应。”挽纱懒懒道,“这个潘鸣贪婪成性,为官多年除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哪里做过一件好事?……可惜这一剑竟没刺死他,否则倒也算得上为民除害。”

      虽然范家固然罪大恶极,但潘鸣当了多年范家走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能让他们自己人斗得两败俱伤,倒也算大快人心。

      翠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着挽纱明亮的双眸,忽然抿唇一笑。

      “小姐与沈大人相处久了,倒也变了不少。”

      挽纱听她这么说,愣了愣,微微从坐直身子:“……我哪有。”

      “从前小姐可不会在乎这些官场上的争斗,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疾恶如仇。”翠年微笑着,又不禁叹了口气,“自打小姐入宫后,便处处谨言慎行,倒是这回出宫,比从前自由快乐了不少。”

      挽纱怔怔地听着翠年絮叨,不禁喃喃问自己。

      “我……变了么?”

      本该她来影响他,一点疑点走进他心里,来获取她想要的。
      结果竟是她自己先陷进去?

      这个问题困扰了挽纱许久。

      她捏着团扇在庭院里的小石子路上徘徊,小径边种了些白蔷薇,清幽的香气与她的心事萦绕在一起。

      想着心事散步,一时没注意到眼前,她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的肩头,脚步一歪,好在被他及时扶住。

      衣襟领口是竹叶纹,再往上便对上那双平静淡漠的双眼。

      “小心看路。”沈瑜眉心轻轻锁了一下,打量着她,“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

      挽纱笑了笑,见他穿的不是平日里那套素净的常服,而是换了一套略显华贵的服饰,手里还拿着把折扇,便问:“你这是要出去?”

      “嗯。”

      “是为潘鸣的事?”她想了想,“听说潘鸣遇刺,不过并未伤及性命,他官邸里也已经加强了防备……如此一来,范仪再想得手,也不容易。”

      沈瑜看了她一眼,顿了片刻,开口。

      “刺杀潘鸣的刺客,是我安排的。”

      挽纱一愣:“为什么?”

      “先发制人,一来引得潘鸣提高戒备,再者潘鸣与范家貌合神离已久,此次遇刺,定疑心是范家所为,他为范家做事多年,关系网遍布扬州各城,手里定握有不少把柄与机密。”

      “潘鸣为官多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慌乱戒备之下,近日内定有动作,顺藤摸瓜,或许便能找到制造水患、吞并赈灾物资的证据。”沈瑜缓缓解释道,“此人虽死不足惜,但暂且留他一命,说不定便能将扬州这一派贪赃枉法的官员一网打尽……之后再算总账也不迟。”

      他倒也耐心,竟一一解释给她听,就连派人刺杀一州太守的事,也毫无顾忌地告诉了她。

      他如此信任她么?

      “那么现在就是潘鸣有动作的时候了?”挽纱问。

      “不错。”

      “就你一个人去?”她看了一圈,他身边没人跟着。

      “人多了难免打草惊蛇,我自有分寸。”沈瑜说。

      他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约,可挽纱还是从平静无澜的水面下,感觉到一丝暗潮汹涌。

      梦里他一箭穿心的情形,又不知不觉地浮现。

      “我也跟你去。”挽纱定了定心神,说。

      沈瑜微怔,很快否决:“不行,此番事关重大,我顾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顾着我。”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皱眉,脸色有些不虞,“这根本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或许会有危险,若是真有什么万一——我会以大局为重,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

      “没关系。”挽纱却微微一笑,“说不定,真遇到了危险,我还能保护你。”

      她想方设法南下、费尽心机待在他身边,都起源于一个梦。
      一个他死了的梦。

      她之前还在迷茫她对他的情感,可现在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再值得纠结,为情也好,为利也罢,无论为了哪一样,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你说……你要保护我?”

      沈瑜站在一丛素白的蔷薇边,低头凝望着挽纱,眼眸里染上了少许失神。

      她或许偶尔有些小聪明,懂得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获取利益,可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她拿什么保护他?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是玩笑话,可她坚定的双眼却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也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你要怎么保护我呢,能顾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沈瑜语声淡淡,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片刻,最后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罢了,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倘若遇上不测,我未必顾得了你。”

      *

      挽纱和沈瑜坐在戏楼的隔间里,点了壶清茶,透过身前的窗,可以看到台上戏子们的表演。

      这里是百戏楼。

      说是戏楼,倒更接近一个华丽的大院子,位于广陵郊外,里头不仅可以听戏唱曲,还有许多其他可供玩乐的花样,花销极高,来往的客人皆非富即贵。

      不过他们此行,当然不是来玩乐的。

      据消息来报,遇刺后的几日里,潘鸣一直待在官邸中闭门不出,而今日却又独自从角门出了府,直奔这个名为“百戏楼”的地方。

      潘鸣此时就在他们隔壁。
      自打进了隔壁的厢房后,他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挽纱神色有些恹恹,似乎对戏台上的戏兴致不高,手边的茶点也未动分毫。

      “我记得你在宫里时,还挺喜欢看戏的。”沈瑜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怎么,眼下这出不合心意么?”

      戏台子上唱的是一出痴男怨女的折子戏,是如今广陵城中最受欢迎的曲目。

      “我看戏也就看个热闹,图个乐呵,这种缠绵哀婉的调子,倒不是我特别中意的。”挽纱叹了口气,“再说,我们不是来办正事么?”

      “不急。”他缓缓将茶杯放下,“潘鸣应该是在等人。”

      “他在等丰殷?”

      沈瑜眉峰一凝,看了挽纱一眼:“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这家百戏楼也开了好多年了,老板丰殷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能人,与潘鸣私交极好。”挽纱淡淡道,“我在广陵待了十几年,也由不得我不知。”

      但似乎还不仅限于此,她的语气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瑜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追问。

      他们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先是不紧不慢地靠近,最后停在了隔壁屋子的门前。

      挽纱与沈瑜将身子往窗框后掩了掩,定睛瞧了过去。

      门前那人背对着他们,梳着油光水滑的云髻,珠翠满头,一身茜红色洒金留仙裙,打扮得极为华丽。

      “女人?”

      挽纱看着那女子推开雕花门,消失在门后,略微有些诧异地出声,声音轻柔地扫在沈瑜耳边。

      “潘鸣大费周章,只为来此见一个女子?”她轻声,“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丰殷帮他脱难的。”

      沈瑜的眉心亦微微折了折,似乎也有些不解。

      “或许那女子是潘鸣心爱之人,他特地来找她,然后想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挽纱猜测,但说完又摇了摇头,“也不对,潘鸣好色荒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他应该不是想逃。”沈瑜慢慢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此人贪婪,就算要逃,也断然不会两手空空地上路……他到此处来,只怕另有打算。”

      只是不知潘鸣究竟怀揣着什么目的,以及,那装扮艳丽的女子,也身份成谜。

      厢房之间的隔音效果极好,挽纱侧耳附在墙面,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沈瑜见状,略一沉吟,指了指门外。

      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自然就能听见里头的动静。

      这样蹲守在门口偷听,被发现的风险极大,不过沈瑜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大概他已经安排好了后续,一旦探得了他想要的东西,就有将潘鸣控制起来的打算。

      他侧着身子,静静地将耳廓贴在了门框边。

      然而还没等听上几句,屋里却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挽纱吓了一跳,而沈瑜亦是面色冷肃起来,当机立断,迅速地将身前的雕花门推开。

      潘鸣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在沈瑜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顺着地板缝儿缓缓淌到了一双玫红色的绣花鞋边,这绣花鞋上绣着花卉与锦鸡,样式极其华丽,尺寸却比寻常女子要大上许多。

      这是一双男人的脚。

      一身红装的男人面白无须,脸上涂了白白一层脂粉,却依旧掩不住眼角唇边的皱纹,门被推开的一刻他骤然转过脸,挽纱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丰殷!”

      眼前的一切让人惊骇,而丰殷震惊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两人。

      他很快反应过来,袖中又抽出把匕首,直直地刺了过来。

      沈瑜伸手揽过挽纱,侧身避过。

      丰殷又连着射出几枚袖箭,一箭堪堪与他的肩膀擦过,却始终未能伤到沈瑜分毫。

      不过沈瑜的脚步还是被稍稍阻了一下,丰殷就趁着这个空当,提着裙子夺门而出。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潘鸣的尸体,沈瑜松开了揽着挽纱腰身的手,两指探在潘鸣鼻下。

      “已经断气了。”他站起身。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变故令挽纱惊骇,她握着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可沈瑜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冷静。

      他蹲下身查看潘鸣的尸身,也不在意血迹,只管将潘鸣的外衫除去,在衣袋间仔细摸索。他在摸到衣衫某一处时,忽然指尖一顿,用落在地上的箭矢将绸布挑开,很快从里面掉出了一本册子。

      册子是用极薄的绸布缝制而成,上面写满了细细密密的小字,沈瑜拿在手里飞快地翻看了几眼。

      挽纱看到他唇边略微弯起微笑。
      这大概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沈瑜刚将簿册妥善收好,外头却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挽纱与沈瑜对视一眼,立刻推开门走出去。

      “走水了、走水了——”

      戏台上早已乱作一团,厢房及大堂里的宾客们也仓皇四散。
      不知从何处燃起的火苗顺着松木栏杆肆意蔓延,一眨眼的工夫,整座戏楼便成了活生生的炼狱。

      四周全是哭闹的人群,像潮水一般,混着滚滚热浪,很快将两人裹挟。

      挽纱被挤得跌跌撞撞,好在手被沈瑜紧紧握住,不会离他太远。

      他们沿着人群往外,寻着了略有空隙之处,往大门的方向一点一点摸索。

      终于渐渐靠近了门口。

      然而大门口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像是汹涌的潮流,混乱的冲撞推了过来,将两人的手冲开。

      沈瑜被推向了门外,而挽纱则留在了门里。

      火烧得越来越旺,烟雾弥漫,他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

      她上一世死在了水里,这一世大概老天有意弥补她,便给她送来了一场大火。

      火比水好,至少不冷,她其实有点怕冷。

      沈瑜大概已经安全到了外面。

      他曾说过,如果遇到了危险,他并不会顾着她。

      虽然挽纱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可如今这样的情况,他绝不可能傻到再回来救她——那几乎就是在赌命。

      挽纱被人群推挤到了角落里。

      浓烟将她呛得连连咳嗽,眼角边也呛出了泪花。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然而在迷迷蒙蒙间,她却看到一抹松青色的人影。

      当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往门外挤,那人却逆流而来,仿佛洒落在一片炼狱里的清淡月光。

      他穿过人群来到了挽纱面前,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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