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本宫攻略了高岭之花》织梦姬

12、解酒汤

　　“如琢？”

　　赵珞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你要为这逆臣求情？”

　　沈瑜轻轻摇了摇头：“臣并未要为于大人求情，只是今日陛下与群臣赏花宴饮，如此闲情雅致，杀了他反倒败了兴。再者……”

　　他看了一眼于朗，又接着道：“再者于朗诗作里提到‘雪封春山’，他以为这是黎民之苦，却不知降雪乃民间吉兆，正合了陛下召群臣咏春迎祥瑞的意思……此人只是没什么见识，硬要讨个清正之名，陛下若是真与他计较，反倒正中他下怀，不如只将他赶出去，血溅花宴，终究不详。”

　　沈瑜语气舒缓，一番言辞娓娓道来，且有理有据，将赵珞暴怒的情绪渐渐安抚。

　　“正是呢，陛下，何必败了游宴的兴致。”

　　挽纱见赵珞神情松动，便也柔声跟了一句：“与其郁结于这等忤逆之言，倒不如听听其他大人的——臣妾好奇，不知沈大人都写了些什么？”

　　赵珞的情绪终于完全平息下来：“也好，便听听如琢的。”

　　宫人们此时颇有眼力见地将于朗赶了出去，乐伶们也重新鼓瑟奏乐，而沈瑜则拿起才写就的文稿，缓缓念了起来。

　　他作的是一篇四六骈文，这种文体极为工巧，非常讲究声律调谐与辞句对仗，难以想象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即兴完成。

　　他遣词造句精炼，通篇既不吹捧皇帝，也不谈民生，只是以花神降世起笔，瑞泽万物收篇，倒像是借着白芍药起兴，继而描绘了一副绮丽婉转的神话图景，颇含了几分如离骚九歌般的清雅风韵。

　　这一篇骈文念完，四座惊叹，赵珞亦是连声称赞，忙命人将沈瑜的文作抄录下来，留待日后宫中教坊谱曲传唱。

　　适才一场风波悄然过去。
　　而这株芍药名品的头奖，自然也归了沈瑜。

　　可他看上去并不高兴。

　　沈瑜在之后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说过什么，只是沉默地执着玉盏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挽纱数不清他喝了多少。

　　只知道他每多喝一杯，眉心凝结着的情绪，便沉重一分，只是在寻欢作乐的宴席上，并不那么显眼。

　　只有她看见了。

　　华灯初上，水榭围栏边挂着的各式花型灯笼也被点亮起来，撷翠湖面上的波纹映着粼粼灯光，仿佛一袭绚烂的华彩霓裳。

　　宴饮直到深夜才散去，醉醺醺的宣和帝揽着新收的乐妓回了寝殿，众臣也零零散散地离场。

　　挽纱看着沈瑜之前坐过的位置。
　　那处空荡荡的，此时已没了人，案桌上摆着菜肴糕点几乎没动过，只有酒壶酒盏空空如也。

　　他好像喝了不少酒，她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

　　什么也没吃，还喝了那么多酒，后半夜定是折腾得难受。

　　挽纱回了寝殿，拆了簪钗准备就寝，却始终没有睡意，脑海里总是不期然浮现出沈瑜低头饮酒的情形。

　　他在她心里，一直是那种清冷无情的模样，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性子。

　　若非将来有求于他，她绝不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今日在花宴上，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情绪外露。

　　或许她所察觉出的不虞与低落，都只是她的错觉。

　　挽纱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起了身。

　　她匆匆挑了件衣裙穿上，将长发随意挽起，然后又叫翠年去小厨房热了一碗醒酒汤，并取了几块糕点装入食盒，悄悄拎着出了昭阳殿。

　　第三次去那座废宫，已经轻车熟路，她熟稔地点开画像上的机关，沿着暗道走到了宫外的宅院。

　　这回宅院里倒没什么人阻她，一路畅行。

　　夜风将挽纱身上的丝绡裙吹得微微扬起，她按下按飘起的绦带，正欲分辨出沈瑜的房间，却忽然听到一阵琴音。

　　她循声轻轻走过去，看到中庭有一棵巨大的树，枝叶繁茂，却不知要开什么花。

　　他就坐在树下石桌边，背向着她。

　　从他指尖流窜下来的曲调，好似一坛梨花白，闻香清冽芬芳，入口却是微微呛人的辛烈。

　　挽纱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不过却还是能感受到期间蕴含着的激烈情绪。

　　她立在中庭的月门边，驻足倾听。

　　沈瑜弹完最后一个音，手指从琴弦上收回。

　　“什么人？出来。”

　　他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更沉。

　　挽纱顿足，慢慢从拱门的阴影里走出来，来到他面前。

　　石桌上又摆着一小罐酒，只剩下空坛子，她目光扫过，叹了口气：“你今天可饮了不少。”

　　沈瑜饮了许多，可是从面上却看不出醉态，只有两颊处浮着一层极薄的浅红。

　　“你又来做什么？”

　　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他不再唤她娘娘。

　　挽纱知道与酒醉之人说话是白费力气，也就懒得与他多说，只是从食盒里取出醒酒汤，推到他面前。

　　浅褐色的汤还温热着。

　　沈瑜低头：“这是什么？”

　　“醒酒汤。”挽纱也不拘礼，语气如常，“喝吧，不然后半夜有你受的。”

　　见他迟迟未动，她也不多话，只是又从食盒里取出根银汤勺，搭在玉瓷碗边。

　　沈瑜拈起银汤勺，伸到醒酒汤里轻轻搅动。
　　银勺没有变色，可他却依然没有喝。

　　挽纱又将盛着糕点的碟子拿出来，是新做的丁香花糕，浅紫色做成五瓣花型，香喷喷的，精致又好闻。

　　可是沈瑜眉梢的霜色依然未化开，只目光扫了一眼，随后笑了一声。

　　“好费心的准备。”他笑意微凉，沾染上淡淡的嘲讽，“恐怕娘娘侍奉陛下也没有这么上心，臣何德何能，竟能让娘娘做到这种地步？”

　　他说话比往常要尖锐不少。

　　挽纱愣了一下，眉头拧了起来。

　　“好好接受别人的善意就这么难么？”
　　“那便告诉你，我不过是念着你上次在狩宴救了我的情，报个恩罢了。”

　　她觉得自己一时冲动跑过来简直愚蠢至极。

　　“那行吧，你不吃，我就拿回去，带回去喂宫里头的野猫。”

　　挽纱凉凉一笑，便伸手去将盛着点心的小碟子拿起。

　　然而她却没注意袍袖被食盒压住，一起身便带翻了食盒，连带着手里的玉碟也应声落地，碎了一地。

　　她咬着唇，蹲下身去将碎片拾起，却更加倒霉地割伤了手。

　　这都是什么事。

　　挽纱承认自己来这里探望沈瑜，确实有不纯的动机——她想获取他的好感，想利用他活命，这不假。

　　可她也并不是一个全然无情的人，至少，她并不曾忘记他在猎场上救过她。

　　血珠从手心里沿着掌纹滚落，挽纱疼得蹙了一下眉。

　　她想着从披帛上扯下一截包扎，可还没动手，手腕忽然被他抓住。

　　沈瑜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起。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中庭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

　　那似乎是他的卧房。

　　他进屋后安排挽纱在榻上坐下，然后匆匆取出一瓶药粉，均匀地洒在她手心的伤口上。

　　挽纱怔怔地任由他动作。
　　直到冰凉的药粉浸入伤口皮肉，她才痛得一激灵，晃过神来。

　　“嘶——”

　　“忍一下。”沈瑜没有看她，只是专心处理着伤口。

　　他洒完药粉后，轻轻吹了吹，然后用干净的薄纱绕过她手掌虎口，一圈一圈慢慢地缠绕起来，最后不轻不重地打了个活结。

　　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稔。
　　是以前经常受伤么？

　　念头在挽纱心口默默转了一圈，她却没有问，她现在没有与他说话的欲望。

　　掌心的伤包扎完后，整间屋子便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瑜沉默片刻，轻轻开口。

　　“我今夜多饮了几杯，言语冒犯了你，抱歉。”

　　他头一回对她说这样的话。

　　挽纱原本在心里想好的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微微垂着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案边摆着的青山卧雪，又想起他今夜的反常。

　　“你在为于大人难过么？”

　　沈瑜眉头跳了一下：“难过也谈不上。”

　　“你已经尽力救了他。”挽纱说，“如果今日没有你，他必死无疑。”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我救不过来。”

　　沈瑜起身，走到那株青山卧雪前，端详着白里透青的花瓣，笑了笑。

　　“据说这株名品价比千金，这样算来，一片花瓣的价，便足够寻常人家吃用几年。”他扯下一瓣，拈在指尖，“天灾算什么？重不过一场宫宴；人命又算什么？比一片花叶还轻。”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安详而平静，甚至唇边还带着微笑。
　　然而那笑容里却是无限的空洞与沉重。

　　这是挽纱第一次看到沈瑜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似乎离真实的他，更近了一点。

　　可她却并不那么高兴，甚至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抚，在他的话面前，似乎都过于浅薄。

　　胸口莫名其妙地闷涩起来。

　　挽纱低头看了看手上缠得整齐的纱条，她觉得，她好像有点变得不像自己了。

　　这样不好。

　　正怔忡间，忽见沈瑜回身朝她望着。

　　“你……”

　　他似是迟疑了一下，最终缓缓开口：“臣不日便要离京，娘娘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