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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随(下) ...

  •   天空是刺眼的蓝,心是渺渺的船。迎着风,鼓起片片的帆。似乎那个人就在眼前——错觉蒙住了双眼。远航的锚已抛下,大雨倾盆停在了一点,是蜉蝣,还是汪洋,又有谁知道?
      刚迈出火车站,鱼腥臭味伴随着蒸腾而上的热气,不住地往我脸上每一个毛孔里钻。婶婶家亲戚的那个女儿,在海口下了车。我们坐的火车,跟之前到广州的是同一列,然后从广州转的车,也是廖筱姣当时所乘坐的那趟,因此我并不陌生。
      在火车上,我一路望着窗外,努力回忆沿途的草木,思索它们的变化。加上逗留广州的时间,全程一共一天两夜。我来到了有她的城市。
      出发前,母亲使命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了许多冬天的衣服。无论我怎么跟她讲,三亚四季如暑,她都不相信。我拖着沉重的箱子,在出站口寻找琼海学院的接待处。湛蓝的天幕之下,有一片坦荡的红海滩,放眼望去,高大的椰树和芭蕉林无休止地向天边延伸。椰树在外围,里面的芭蕉开着红色的花,结着翠绿的果。像一群顽皮的孩子,也需要被保护着。刹那间,说不清我是变小还是变大了,身体里燃烧出一种生命之姣。
      几位学生会的师哥师姐,领我上了学校大巴。一路上,他们简单介绍了当地的风俗、饮食、交通和人情。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明明讲的是同一个东西,却各有出入,甚至相互矛盾。
      我举起手来,打断他们,问了一句,“有谁知道城市学院在哪里吗?”
      其中有一位师姐,带着浓重的口音说道,“一会进沟里的边边上,你就瞅得到了。你咋知道有这么一所城市学院的?该不会是你对象搁那读书吧?”
      我微笑着请求她,务必在经过之时,指给我看。上次置气过后,廖筱姣铁了心要与我分手,已经有半月之久,不曾联系我。我本以为她是故技重施,三两日便会雨过天晴。几次沟通中,她因为情绪激动导致病情反复,我只好不再急她。
      九月初,全国流感爆发,琼海学院取消了新生军训。这也让我们成了唯一一届,没有军训过的学生,凝聚力自然不比往届。琼海学院的三亚校区,是前几年作为市里重点教育项目,才兴建成的。所以基础设施方面,仍处在不断完善中。此去廖筱姣的学校,只需要经过一个路面颠簸的集市,也就是那位师姐所讲的沟里。
      开学第二周,周四下午。舞蹈选修课上,老师差我在第一排领舞。自从上节课看过几遍桑巴教学,我就能跳个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艺术方面,有着特殊的模仿能力。小学时爱上画画,当我第一次用铅笔描画书中的人物,再把它贴回书里,别人竟看不出真假;勘市中学元旦晚会,我仅用两个小时,便学会了一曲听不出调的英文街舞。
      休息的间隙,我坐在台阶上看手机,忽然来了一条短信,“你好,我叫赖小娘,是你家姣屁的舍友。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你家姣屁来学校就一直生病,现在烧得厉害。你要是还有良心就马上过来,我们宿舍在女生楼201。”
      “马上过来。”看到消息,我快速回了信息。
      由于到处在修路,进学校的公交车,时有时无。我跑到校门口,喊了一辆三轮摩托。
      经过集市时,我请求司机在药店门口等一会。那位穿着拖鞋的青年男子,吐了一口槟榔水,橙红色的液体,溅在贴满广告的电杆上。随即,他让我先把车钱付了。
      我买完感冒药出来,却不见了人影。我不敢多做思考,拔腿就跑,幸好很快就到了廖筱姣的学校。满头大汗的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校园里打听女生宿舍的所在。正当我走到女生宿舍的楼下,又再收到了赖小娘的短信,“筱姣好像还在气头上,一会你自己想办法上来。切记,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踌躇不定的立在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女生们成队成队地,往旁边的操场赶。那边貌似正在举行篮球比赛,加油声和倒喝声此起彼伏。
      头顶上,便是那不再有离殇的盛夏。
      半小时过去,我还是没能说服自己跨过这光年。只好拦住了一位女生,拜托她把药交给廖筱姣。而后,转身走离了宿舍楼。拐了两个直角弯,突然电话响起,是廖筱姣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
      “你人在哪?”廖筱姣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
      “快到校门口哩。”我说。
      “在那里等我几分钟。”
      挂了电话,我走到校门口,找了一块阴影处躲太阳。内心不禁冷笑,笑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软弱。
      过了五分钟,廖筱姣出现在我面前。剐青憔悴的样子,盖过了精致的妆容。她穿着一件跟天空一样蓝的短袖,裤子是紧身的牛仔。头发重新用橡皮筋绑了起来,但不像原来那么高,只是顺其自然的垂下来。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黑色的帆布鞋。
      廖筱姣拉起我的手,走了几米,上到了停靠已久的公交车内。车上人不多,我们投了币,进到最后一排坐下。
      廖筱姣掏出手机,插上了耳机线。将其中一只耳机,戴入了我的耳朵里。
      “我有点困,我们听歌吧!”廖筱姣翻了几下手机里的播放器,耳边立马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想为你做件事,让你更快乐的事,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也许是只戴一边的缘故,有种失重的感觉。
      “马上发车了,请后面还没投币的同学,上来交一下钱。到市区每人两元,谢谢!”公交车司机转过头,喊道。
      廖筱姣消瘦了许多,她显然真的困倦了。像一个重拾礼物的孩子,双手绕过我的臂环,柔柔地把头靠过来。还未等我开口,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耳边依旧是刘若英充满故事的声音,“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廖筱姣的脸颊上。却如同置于一个被烤火的鹅卵石上。她握住我的手心,放在彼此身体的缝间,细声说,“没事的,好多啦!”
      此时,公交站台上已经挤满了人。
      一方百货站下了车,我问廖筱姣,附近哪里有医院。她固执地对我说,“没事啦!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来这里,都还没好好逛过吧?吃饱了我就有精神哩。”
      “不行!你看看你的脸色,太阳都没有你的脸烫,先去看病再吃饭。”我厉声说道。
      “这里附近没有医院,只有明珠广场那边才有。而且人家也不喜欢去医院,这种小病,随便找一家诊所就好哩。我知道对面第一市场里,有一家诊所,我们去那里。”她挽着我走过一条长长的街道,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进了巷子。
      那是一家不大的诊所,却让人感到干净清爽。大厅里坐着几个打吊针的病人,其中一位中年女人,正扶着腰,发出“哎呦喂,哎呦喂”的呻吟声。我和廖筱姣绕过几名病人,在一根柱子边找到了空位。
      “我去取号,你乖乖坐着等我一下。”我看着廖筱姣无辜的眼神,说道。
      没一会,一名穿护士装的女士出来传唤。我们跟在她身后,进了一间暗摸摸的诊室。里面坐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师。那位女医师示意廖筱姣坐在她对面,一番望闻问切后,再量了体温。女医师神情严肃地看了看廖筱姣,又转过头看向我,边开药单边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流感盛行,加上长期心情不顺畅,从而引起的肺炎。虽然不是很严重,还是先得把烧退了。一会打一剂退烧针,再吊两瓶消炎针,然后抓一些药回去,按时吃就好了。”
      我用手背贴近廖筱姣的额头,充满疑虑地问,“真的没事吗?她已经感冒半个多月了,还不见好。”
      “你希望她有什么事?我看多半是你气到她这样的。”女医师面不改色的看着我。廖筱姣在一旁偷偷忍笑。
      按照女医师的吩咐,我们换到了隔壁更小更暗的房间。那名女护士关上门,在桌上的一个铁盒里,拿出一根全新的针筒,抽了两小瓶药剂,倒转过来挤出里面的空气。
      廖筱姣见状,双手紧紧的抓住我,可怜兮兮地说,“猪,能不能你替我打?”
      “原来你叫猪啊!难怪了。”女护士藐视了我一眼,又命令廖筱姣,“赶紧把裤子脱了,外面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嘞!”
      打完退烧针,女护士在廖筱姣的手背上,扎了一个小口,干净俐落地插上一根细细的针头。随后让我们到大厅坐着,等消炎液见底了,再喊她。
      廖筱姣撅起屁股,把刚刚受过难的那一瓣,置于空中,侧躺在我的腿上,不堪疲惫的睡着了。
      两瓶消炎液挂完,已经快要八点。我们走出诊所,不约而同地抻了一下腰。三亚的夜晚仍‘晴空万里’,星辰漫天,斗砾惟宇。廖筱姣恢复了不少精神,幸灾乐祸地对我说,“猪,你刚刚是不是有讲,你下午出来的时候正跳着桑巴?”
      “是啊!怎么了?”
      “我只是想象不出来,你跳舞是怎么样的。真是佩服你那个舞伴,面对你居然不会笑。”
      “没事,等你病好了,我教你。也让你感受一下,我热情的一面。”我打趣道。
      “别别别!我还是习惯了你冷淡的一面。”廖筱姣嫌弃地摆摆手,“这么晚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我们原路返回了解放路,沿着人行道,走到了三亚汽车站。从旁边的小巷子进去,在超市的后门,有一家小摊子,铁皮车的前档写着“小黑麻辣烫”几个字。
      廖筱姣熟门熟路的牵着我坐下,对着一位皮肤黝黑的壮年男子喊,“小黑,老样子来一份大的。少放点辣,我家猪吃不了辣。蟹□□和苕粉可以多放一点,谢谢!”
      “你经常来这里吃吗?”我问她。
      “是啊!这里的麻辣烫特别好吃,尤其是那个酸辣酱,我基本每周都会出来吃。老板也特别随和,感觉憨憨的。我那几个舍友老爱欺负他。”廖筱姣一脸骄傲地说。仿似在向我介绍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你感冒了还吃辣的?”
      “就是感冒才要吃,出一身汗,好的更快!”
      “歪理就是多。”
      “猪,你难道忘了刚刚那个女医师的话啦?她让你多顺着我。”廖筱姣故意咳了两声。又以一副乘胜追击之态,说道,“要不,我们晚上不回去了,就在这附近住一宿,可以吗?可是,我又怕你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下午和晚上的课,也没了学分,到时候挂科了怎么办?”
      小黑端着一个大铁盆走过来,憨厚可掬地对廖筱姣说,“这位莫不就是你说的那头猪?长的还行,就是书生气重了点。都说读书人最薄情寡义,我瞧着不太对。要不然,他怎么会大老远跟着你,来到这里?”
      “我怎么就成一头哩?”我不服气地问廖筱姣。
      “还是一头众人皆知的猪。”廖筱姣做了一个鬼脸。
      “你们赶紧尝尝看,今天我放的料,都是双份的。要是不够吃再叫我。”小黑放下铁盆和两个小碗,转身回到了铁车后档。
      “猪,你饿坏了吧!快尝尝。”廖筱姣从盆里夹了一些牛肉、金针菇、莲藕和蟹□□,到一个小碗里,然后淋上粘稠的酸辣酱,递给我,“刚刚讲的,你觉得怎么样?我们还回学校吗?”
      “太晚就不回去了吧!一节课应该没事,大不了到考试的时候,再好好复习就是。”我吃了一块牛肉,头皮马上就被炸开,汗珠顺着鬓角越滚越大,舌头不受控制的吐噘,“你平时都吃这么辣吗?”
      “平时比这辣多了。”廖筱姣咀嚼了两口,气定神闲地说,“我刚来的时候,也吃不惯。这里的天气本来就燥热,再吃辣的不得旱死。不过海南当地有一种叫黄灯笼的辣椒,那个才是要命的,我到现在还吃不下几口。以后你跟着我出来多吃几次,就会爱上这种感觉的。就像爱我那样。”
      “你不是经常胃寒吗?来这里之前,我阿爸说海南的胡椒特别好,尤其是用胡椒根熬水喝。”
      “那水能喝吗?我还是吃我的麻辣烫吧!”廖筱姣的小碗,转眼就空了。
      之后,我们就近找了一间家庭旅馆入住。吃过药,廖筱姣躺在我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我用自己的额头,顶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定退了烧,才安心合上了眼。
      那年国庆节,正好赶上建国六十周年。国家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琼海学院的学生们,自发围在宿舍走廊上齐唱国歌。三亚市区挂满了灯笼和中国结,街上的人群蠕动了半天,堵塞了各路交通。
      开学之时,我在班上结识了一位老乡。对于异地求学的人,只要来自同一个省份,都可以称之为老乡。非常不巧的是,他和我分在了一个宿舍。得益于他在社团里的活跃,我随着他,也加入了学校的同乡会。
      国庆那天,同乡会组织了一场游玩的活动。
      “我不去咧!你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我就是个外人。”廖筱姣听到我邀她一起去,说道。
      “那我也不去了。”我说。
      “你去吧!多认识一些人,对以后只有益处。我就勉为其难,把你借给他们小半天,剩下的六天都是我的。我在朋友那收刮了几张唱歌券,到时候我们白天看海,晚上去唱歌,岂不美哉?你不要忘了,多带两套衣服。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在市区等你。”廖筱姣给了我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站在大东海的广场上,一眼望尽,那里就像是花的世界。温润的沙花和热烈的浪花牵着手。远处的海平线,便是那公证人。我和廖筱姣光着脚,沿海岸一路捡拾搁浅的小海螺。廖筱姣戴着一顶绒毛边的帽子,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海螺,说了几句悄悄话,放在我耳边,开心地问我,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从天涯海角回来后,我直接坐公交到了商品街。放下背包,廖筱姣就迫不及待的领着我,来了大东海。在这里,我又第一次见到了白肤色的人。
      “我听到了。”我随口一说。
      “我才不信,我都没发出声音。”廖筱姣半信半疑。
      “真的,我听到了。你刚刚是不是在说,‘要是我变回之前那么白,猪还要不要我?’”说完,我立马跑开两步。
      廖筱姣将手中的帆布鞋扔向我,叉着腰怵在原地,气哄哄地说,“一天不气我,是不是就不舒服?赶快把我鞋捡回来,然后罚你背我回去。”
      “别呀!我们难得第一次在一起看海。你难道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捡起鞋,蹲下身子,说道。
      “什么地方?”廖筱姣纵身一跃,跳上了我的背。
      “属于你和我的盛夏光年呀!”
      “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写那句话吗?”廖筱姣贴近我的耳朵,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来到了这里,回想起你写给我的那首诗,才知道思念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那首《昨夜》吗?”
      “嗯!”
      “可你当时不是说,不认识我吗?”
      “我是女孩子嘛!当然要矜持一点。再说了,我那时的确是不认识你呀!要不是你每天中午,都和吴开光那个大番薯,跑去看我吃东西。我想,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你。”
      “是吗?那我岂不是要独孤终生了?”我颠了两下滑落半身的廖筱姣,说道。
      “没了我,你还会遇到别人呀!”廖筱姣取下帽子,扣在我头上,将头埋进我的肩胛。
      “没了你,我就再也遇不到像你这样的了。”
      “我是怎么样的?竟能得到一名诗人,如此高的赞美!”
      “雨果曾经说过,我们人,一生中有两次生命,第一次是出生那天,第二次是萌发爱情的那一天。你既是我的爱情,也是我重新找回当初的绘本。”
      “那你有没有在心里怪过我?怪我老是数落忧愁一面的你!”廖筱姣掰开我的手,跳在木栈上,一脸委屈地看着我。
      “怎么说呢!其实,诗人不单单只有忧愁的一面,还有大海山川,还有家国情怀,还有市井生活。而且忧愁也不止是因为爱情,还有亲情、友情,还有乡愁,还有怀才不遇。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去领略更多的山川河流,更多别人家的生活。”我将廖筱姣扶到一个露天唱吧台,为她穿上了鞋。
      “那以后我陪你一起去领略呀!”
      “与你的一生,就足够我领略了。”
      “这里人太多了,又晒。我们回去歇一会,吃个饭。趁还有时间去三亚湾走走。然后就得去唱歌哩!今天肯定特别多人,不早点去的话,怕没包厢了。”廖筱姣凑过脸来,说道。
      可能是随下午的原因,相比大东海的人潮人海,三亚湾上多半是散步的人,海岸线也更加的长。沙滩上还有一对正在拍婚纱照的情侣,镜头下的他们,只是摄影师指使下的她他。越拍到后面,越是截然不同,她看上去反而越甜蜜,他却开始不耐烦起来。
      虽然之前在永城的小唱吧工作过,其实在我心里,还是会有点排斥那样的场合。总以为去那里的人,多少和现实里的那个社会有些瓜葛。但只要跟廖筱姣在一起,我便无所顾虑。廖筱姣像一只活脱的海豚,拿着话筒到处蹦跳。我坐在沙发上,吃了一颗葡萄,痴痴地看着她。
      “时间可以磨去我的棱角,有些坚持却永远磨不掉。请容许我小小的骄傲,因为有你这样的依靠。”廖筱姣唱了几句,走过来用左手搭着我的肩,把话筒搁到我嘴边,“猪,你怎么不唱啊?干嘛这么拘束咧,来一首嘛!”
      “算了!我不唱,我五音不全,怕吓到你。听着你唱就好哩。我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来这样的地方,总觉得太吵了。”我连忙摇头,往廖筱姣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那你要我一个人唱两个小时吗?等一下我就成哑巴了,晚上可就没办法让你的嘴,麻麻的咯!”廖筱姣阴阴笑道。
      “那你去帮我点一首《独家记忆》,我只会这一首,还是每天听宿舍的人哼唱才学会的。”
      “得令!”廖筱姣心满意足地跑到了点歌台。
      整个十一月份,沟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中一件发生在我的学校。内地某电视台的一档晚会节目,收官录制选在了琼海学院。里面有一个嘉宾,是廖筱姣很喜欢的明星。她收到消息高兴了半天,要我无论如何帮她占一个位置。平时的生活学习中,我并不十分关注这些,若不是女生宿舍骚动频频,我可能直到录完,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另一件在廖筱姣学校。那所学校原本是一所中专院校的地盘,城市学院以借读的形式,共用着一个资源。一天晚上,一位中专女生乘坐三轮车。在回学校的路上,被司机强行拉到一个荒芜人烟的草棚里,霸占了身子,也丢了钱财。那个草棚,长满了当地人称为飞机草和革命菜的野植。后来,从廖筱姣的口中得知,类似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
      一时间,人人自危。为了顾及受害人的声誉,大家只得私下议论,舆论很快就被压了下来。但那件事所带来的冲击远不于此。
      晚会定在周六,电视台联合学校在一片施工空地,搭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舞台。安全起见,主办方要求我们以班级为单位,依次入场。
      那天晚上,廖筱姣戴着一顶黑色帽子,躲在我身后,潜进会场。为了能近距离的观看,我牵住她挤到了第二排。
      不得不说,整场晚会对我而言,极其煎熬。唱歌跳舞的环节少之又少,感觉倒像是一场故事会。台上的主持人每介绍一位嘉宾,都会声情并茂的讲述其一生,恨不得从出生开始讲起。说到嘉宾的痛楚时,似乎是触动了台下女生们的共情。许多人边抹着眼泪,边喊着“加油”。还没等泪擦干,音乐恰时响起,盖过了哭喊声,女生们自然不甘示弱,撕心裂肺地呐喊,一浪接着一浪,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三次。扬起的尘土,在射灯的光线下颗粒分明。
      廖筱姣一反既往,安静的坐在我身边。只在她所喜欢的那位明星演唱之时,跟着群众一同钟摆身子。事后一段时间,我问她是不是期望太大,所以失望了。她反驳道,“我那天是因为太激动了,一激动就喝多了水。想去厕所又怕错过了表演,所以就一时语塞了。”
      十点一刻,人群散去。只有那铁墙外的几棵木瓜树,还意犹未尽的摇曳着绿桠。
      琼海学院被一条环岛高速公路(当时只是一堆黄土坡,从这里可以随意出入校园,也是三轮车聚集的地方)分隔成两半。一边生活区,一边教学区。每次上下课,都要经过公路下的甬洞,一旦下雨积水,只能绕道而行。
      夜已深,公交车早已下班。我带着廖筱姣走上黄土坡,为她叫了一辆三轮车。
      目送她离开后,我心不在焉地漫步回宿舍。在楼下买了一瓶水,刚走出店门,廖筱姣就打来了电话。
      “猪,你快点过来刚刚上车的地方。”廖筱姣喘着大气,哭着说,像是奔跑了一段距离。
      我的肝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后背瞬间发了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过。随即,不顾一切地往黄土坡跑。
      我竭力地爬上土堆。廖筱姣在星光点点的坡顶,冒出了头。一颗咯噔的心,才算放下。廖筱姣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我跑过去抱住她,抚了抚她颤抖的身体。
      “猪,吓死我了,吓死我哩!那个人开了没多远,到了没路灯的地方,就往偏僻的没路的地方拐。我问他,他直说是抄近道。我心知那里是死路一条,就大声喊他停下来。谁知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趁着他不注意,跳下车,就一直跑,一直跑,幸好旁边就是居民楼。”廖筱姣紧紧地抱着我,脖子上流了很多虚汗。听得出来,那巨大的恐惧感,仍笼罩在她全身上下。
      “都怪我,都怪我!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回去的。你有没有受伤?”我捋了捋廖筱姣黏湿的头发,满心自责地说。
      “没有!那边的路上有很多碎石头,也不好调头,所以那个人开的慢。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跳车。”廖筱姣不停地抽泣。我上衣的领口,已经湿了一片,“还好我上车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你说我如果迟疑一秒,后果将不堪设想。要真是那样,我可能就不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哩!”
      “不许胡说,现在不是没事了嘛!走,我们今天晚上去外面住,不回宿舍了。”我用尽所有的言语安慰她。
      由于农垦地区,属于城市里的一隅乡镇。而且已经很晚,少有出租车会进来。我牵着廖筱姣走到集市,又朝着城市学院相反的方向,行了几分钟。总算是打到了车。
      坐在车上,廖筱姣挨靠过来,风轻云淡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经历。
      时光荏苒,到了大一下半学期。廖筱姣靠着自己的语言天赋,去了一家五星酒店实习。随着见面次数的不断递减,我们之间的矛盾无处遁形,愈演愈烈,最终走向了灭亡。
      刚开始,对于那些无关痛痒的争执,我们都选择了恕让。因为她知道,即使讲过无数次分手,我还是一定会主动回过头去寻她。我自己从心里也确信,她是离不开我的。随之而来的却是万般疏远,和一次又一次的迁就。几番冷战后,迁就渐渐变成了将就。
      我们就那样,乏味无右的度过了半年。
      那一天,我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刚过完五月。更糟糕的是,我想不起那天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命运有意绕开了那段记忆。但廖筱姣的那些话,我却清晰不过。
      廖筱姣和我在旅店住了一天。跟以往不同,她不由分说地讲了一些气话。一开始,我以为她身体不适,所以脾气不好,就没怎么在意。后来,廖筱姣扔下我,一个人跑出了旅店,我只得紧随其后。她沿着商品街,走了几个巷子,然后过了一座“情人桥”,头也不回地进到河对面,更宽的巷子里。我一直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不敢靠近。
      三亚二中旁的一条巷道,空无一人。廖筱姣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你别跟着我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再跟着,我就报警了。”廖筱姣一脸肃穆地说。
      “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看你上车了我就走。不对,我也是这条路回去的,所以不存在跟着你的借口。”第一次见她如此生气,我有些语无伦次。
      “张昀俊!你能不能放下你可笑的自尊心,还有那伪文艺的心理活动。你总喜欢用理想的方式,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每次我一生气,然后你什么话都不说,在一边陪着我就好了?然后任由我自己去胡思乱想,就能够想明白了吗?”廖筱姣跺着双脚,一副誓要倒出所有苦水的样子,“我不想你是为了我,才这样那样的,你懂吗?我真的受够了,我们真的就这样吧!我们根本就不适合。没有我,你可能会过的更好;没有你,我也可能会更开心。最后一次,给彼此留一点美好,可以吗?”
      我愣在原地。空气中的尘埃炝住了我的喉咙。
      “你还记得那个猜拳游戏吗?陪我玩最后一次,好吗?”廖筱姣伸出右手,哽咽地说。看我缄口不言,廖筱姣没能忍住,还是哭出了声。
      那一轮,她出了布,我没出。
      “我出布,你出的是石头,还是你输了。这次你待在原地不许动。”廖筱姣单方面给出了结果。说罢,赫然转身离开。
      我双腿僵硬的安在原地,脑海回荡的都是一些刺耳的词汇。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说服了自己,放下思守,不再迁就,然后潇洒离去。可没走几步,我突然意识到,那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于是,我掉头追了上去,却只能望着廖筱姣的背影,走上了公交车。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以恋人的身份见面,头顶上便是盛过夏的光年。
      于我而言,最后一面意味着什么?也许就像罗格曼《情歌》开头中写的,“我知道你将离去,但依然美丽,例如微笑,荡漾在唇角。”
      那天晚上,廖筱姣在我梦里整整走了一夜。
      第二天,三亚刮起了台风。恶劣的天气导致了全城停水。学校通知下来,将期末考试推迟到大二开学,提前两周放了假。而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仍坚信地认为,廖筱姣终有一天会回来。
      以上,就是我能想起的全部关于我们的故事。其余没讲的,无非是这些幸福和悲伤的无数个样子。也许有时间或者其他上的差别,但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人的悲伤有两种,一种是痛彻心扉的无声留白,另一种是后知后觉的嚎啕大哭。我二者皆之,每当回想起那段青春的样子,隐隐作痛过后便会哭成泪孩。
      可那本身并不算悲伤!
      多放的两周假期,学校在开学日期上,找补了回来。由于时间充裕,我放弃了火车,改乘了汽车和轮船,然后在海口待了几天,才慢慢悠悠的回到三亚。下了车,我到小黑那吃了一碗麻辣烫,又跑去三亚湾坐了一下午。
      一座城市,纵然四季如暑,海天共处。诗人却早已离开,带走所有的烂漫。我开始害怕等待,无尽的等待。那个夏天,延续着闷热。我独自站在海边,沙滩上有一名男子,他蹲在一颗触石上,手里紧紧握着还没卖出去的气球,仰望着白日光,仿佛在诉说他的等待。
      等到有一天,想起花香又慢慢忘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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