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脏乱差的贫民区,过度密集的楼房一栋紧挨着另一栋,阳光常年照不进的巷道阴暗潮湿,晾晒在电线上的衣物湿漉漉的,滴落在苔藓上,下水道混杂着垃圾的臭味经久不散。
这就是凡城的另一面。
白天很安静,居民们都早出晚归。几道身影从暗巷里进来,拐进一栋破旧的房屋。
“昨晚计划失败,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随着这句话,男人们围着圆桌入座,几缕光从窗户的破洞钻进来,落下点点明斑。
“别的不说,傅白那狗比的安保措施做得真好。”
“……没让你夸。”
“那苍蝇也得叮有缝的蛋吧。”
“闭嘴,说谁苍蝇呢。”
“差不多得了,”一人拍拍桌子,道:“说正事儿。”
“头啊,咱能不能想点别的死法,非得车祸吗?”
主座上的男人冷言道:“必须得车祸。”
从方才起,他一直沉默着,修长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窥不见神色。
“有句老话啊,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在凡城人生地不熟的,还要搞这么大动静,难度太大了。”
“丹尼,你觉得呢?”
被点了名,几人中最为高大的存在抬起头,一抹斜光恰映入那双漠然的茶色鹰眸,星光冷萃。
“引到偏僻点的地方。”
“怎么引?”众人追问道。
“实话实说。”
“???”
丹尼尔摊了摊手,理所当然:“去他卧室留张纸条,让他来找死。”
“……未免太诚实了点。”
没人相信这个办法可行,这时,傅京泽再次出声:
“可以。”
“头,来真的啊?”
“哪有人会自己找死啊!”
质疑声中,青年轻笑,薄唇微微一勾。
“他会。”
……
美丽的庭院,欧式小亭下,精致的下午茶摆在石桌上,管家在一旁服侍,衣着华贵的妇人们有说有笑,淡淡的香水味沁人心脾。
凡城的贵妇们有自己的圈子,言谈间除了炫耀包包和孩子,便是数不清的八卦了。
浮玉根本就无需刻意打听,只是随口一提,女人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柳玉蓉的事情,有人嘲讽,也有人惋惜。
东拼西凑地,她抓住了几个关键的信息。这柳玉蓉是酒吧“星期五”的老板娘,红颜如玉,在凡城名盛一时。她与傅白算是奉子成婚,可惜婚后的傅白并不忠诚,娱乐头条上隔三差五的绯闻无疑在昭示这场婚姻的失败。
后来,柳玉蓉意外车祸去世,不少人猜测是傅白情人干的,这个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当时有线索指向谋杀,不过最后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令浮玉敏感起来的,是再次出现的地名,星期五。
之前春晓袭击她的那回,浮玉之所以没有防备,是因为她们曾经仅是点头之交,从未有过冲突和口角。事情发生之后,她也只当是意外,但现在看来……
或许,她该调查调查这个酒吧。
正当女人思索时,一个电话打过来。片刻,她找了个借口离席,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
……
傅白的秘书已经在等她了,急救室的灯还亮着,女人焦灼地在走廊徘徊,紧锁着眉心绪不宁。
“怎么回事?”
傅白今天不是在上班吗,怎么会在最偏远的市郊出车祸?!
秘书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当时老板发了消息让我们过去接他,到的时候……”
除了车祸造成的伤,傅白身上还有一处枪伤,好在位置并不致命。根据照片来看,车屁股也全是弹孔,显然历经了一场枪战,现场非常惨烈。
这事谁干的,浮玉心里有数,想了想,她对秘书说:“压住消息,决不能走漏风声。”
“这点夫人大可放心,全程都是秘密处理的,但是……老板这个情况也没法在公司出面,他又向来准时上班,这……”
一旦被对家发现并利用,傅氏的股票定会受到影响。
“但那是和我结婚以前。”
秘书一愣,思忖半晌,道:“你是说……”
“陪自己贪玩的妻子环球旅行,有什么不对?谁不喜欢事业有成还情深的总裁人设呢。”
只要包装得当,在信息时代完全可以轻易虚构出一趟环球旅行,这个方案对于常年以花边新闻养活娱乐媒体的凡城首富傅白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聪明的秘书顿时意会,道:“我会安排最好的团队。”
浮玉抿唇一笑,温婉大方。
“傅白相信你,我亦然。”
急救室的灯终于歇了,手术很成功。
这家医院是傅白的地盘,防护做得十分严密,秘书离开处理后续的事情,而浮玉在病房守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有些出神。
谁能想到这个在病床上重伤的男人,就是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傅白啊。
倏尔咔嚓一声,房门推开。
铮亮的皮鞋落在地面,脚步在心电监护仪的声响中无比清晰。
“哟,没死啊。”
轻佻的嗓音夹着可惜,女人没有回头。
天阴得早,屋里的白炽灯勾勒出姿态优美的背影轮廓,些许僵硬。
墨发盘起而露出的天鹅颈纤弱易折,下一刻修长的手掌按在她单薄的肩膀,女人颤了颤,耳畔落下温热吐息:
“怎么,夫人心痛了?”
此话一出,浮玉这三好人妻险些演不下去。
心痛?不久前躺在这张床上的还是她,如今风水轮流转,害她险些丧命的好老公躺在这,她高兴都还来不及。
高兴归高兴,她心如明镜,本来就是互相利用,谈不上谁欠了谁。
笑话,她刚上位,傅夫人的名头还没捂热乎呢,傅白一死,她哪有好果子吃。
就傅京泽那张嘴,一个字都不能信。
今天这回,虽是儿子赢了一局,其实赢得不彻底——至少他老子还没死呢。
心里有了谱,女人颦眉侧身,拉开距离,他看清了她眼底的厌恶和忍耐,微红的眼眶似乎刚刚哭过,还强装镇定。
“你就那么恨他?再怎么说,他是你父亲!”她质问,压抑着怒气。
窗外阴云翻腾,一阵强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呼呼作响。
青年直起身子,冷眼俯视着沉睡男人的脸。
“杀妻弃子,也配称之为父亲么。”
声调毫无起伏,字里行间蕴含着旁人不可触及的往事,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直视那双幽暗的眼。
“他不是这种人!况且……况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据她所知,傅白没有固定的情人,排除情杀的可能性,柳玉蓉和他无冤无仇,排除仇杀的可能性,为财?更是荒谬。
她想不到杀妻的理由,而论起弃子,曾经她调查傅家时略有耳闻。
傅少同傅老爷不和的事情,早些年前就传得沸沸扬扬,之后傅少离开了凡城,没了消息。结婚前傅白也从未向她提过这个儿子,想来是不在乎的。
但就表像而言,这一切尚达不到“杀妻弃子”的程度。至于内情……浮玉暗暗思忖着,面上却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句话你该去问他,不是问我。”傅京泽的视线落到她身上,这个柔弱的女人害怕又戒备的模样如受惊的猫儿,浑身都是破绽,他嗤笑一声:
“不用这么防备,我还没蠢到在这里动手。”
这句话并未使浮玉松懈,敲门声忽而响起,年轻的护士走进来。
“打扰了,我来检查一下病人的情况。”
巧的是,她正是曾经照顾浮玉的护士,看见浮玉,她投来安抚的眼神,说:“夫人别担心,傅先生很快就会醒来的。”
女人勉强笑了笑,眸中的悲伤却无法掩饰。
傅京泽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浮起讽刺的弧度,他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门砰的一声合上,护士心里已经脑补出一个完整的豪门狗血故(事)事(故),愈发对眼前这个脆弱而坚强的女性怜悯起来。
根据她阅片无数的经验,如果说傅少是男主角,那这位傅夫人多半是炮灰的命——而且在全剧没什么戏份的背景板那种。
仔仔细细做完检查,好心的小护士又道了几句安慰话才离开,她工作繁忙,直到十二点才终于下班,托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医院。
刚下过雨,道路湿滑,今夜月明星稀,唯有路灯静默着,守候过客。
沉重的脚步拉开长长的影子,不甚清晰的监控中,拎着手提包的女人正披着夜色行走,画面一闪,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复有雨滴坠落,街道已空无一人。
……
浮玉是在喧闹声中醒来的。
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一阵盖过一阵,她翻身蜷缩起来,企图钻进被子里,却还是被吵得睡不着。
烦躁地睁开眼,入目是朴素的木质横梁,喧嚣声也逐渐清晰。
“卖包砸!新鲜狗不理大包砸!”
“豆腐两文一块!”
“老板,这布便宜点卖吧。”
“汪,汪汪!”
浮玉脑子一激灵,唰地坐起来。
除了环境,她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成年女性,而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脖颈上挂着一块精巧的长命锁很有存在感,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除了推断出目前的身份非富即贵,就只剩下懵逼了,明明睡前她还在医院里,怎么……
一声绵长的吱嘎声换回纷杂的思绪,房门被推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走进来,他已是雪鬓霜鬟的年纪,却精神矍铄,脚步轻盈,丝毫没有老态。
看见女孩已经醒了,老者顿时喜笑颜开:
“哟,小玉儿今天没有赖床,爷爷得好好奖励奖励你。”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记忆,女娃已经自然而然地撒起娇来:“那玉儿今天要吃两串冰糖葫芦!”
说完,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浮玉顿时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老人不知她的别扭,宠溺地揉揉女孩的头:“好,都依你!”
很快,浮玉便知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女娃也名浮玉,跟着爷爷来到漠城,是要去武林大会。
古老的漠城坐落于连接汉国与西域的商道,是走运货物的商队歇脚之地,也是无数武者闯荡天下的必经之地。
千百年来它的繁荣与风采令人向往,而鱼龙混杂也注定危机四伏。女孩手里攥着硕红的糖葫芦,被爷爷牵着走在大街上,好奇地东瞧西看。
来往有倒卖布匹的商人在杀价,也有凶神恶煞的大汉在吃酒,有斗笠遮面飘飘若仙的女侠客,也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乞儿。
众生百态,世俗万象。
忽然,有人不慎跌倒,眼看着就要撞到女孩,爷爷眼疾手拉开她,将孙女护在身后,任那人啪叽一声摔到地上。
“哎呦!”
他摔得重,龇牙咧嘴,白着脸看向老人:“能劳烦您扶我一把不?”
老人叹一声,却是不动声色退了一步,“唉,你看我也一把老骨头了,年轻人身强体壮的,缓缓就行了。”
他拉着孙女绕过他离开,身后之人在旁观者指指点点中红了脸,又羞又怒。
走远的浮方海对上孙女不解的眼神,得意地笑道:
“知道那是什么人不?扒手!你爷爷我可是一眼就看穿了,厉害吧?”
“爷爷好厉害!”浮玉乐得捧场。
“那是,想当年啊,你爷爷我一人一剑走天涯……”
老人说起过往就停不下,女孩心底无奈又好笑,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爷孙俩一路走走停停,在日上中天时,来到一座高大华丽的府邸前,牌匾上烫金大字龙飞凤舞,在烈日下灼人眼球。
盟主府。
报上名号时,侍卫的眼神瞬间恭敬,将爷孙俩请入府中。
府内已十分热闹,宽阔得能容数千人的空地中央,高筑起比武的擂台,武林大会还未开始,诸多侠客齐聚一堂,或是切磋,或是笑谈。
还未入座时,就见一白衣男子走过来,抱拳道:
“浮老,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两人寒暄一阵,男子才看向还未及腰的小女娃,笑吟吟地问:“浮老,这位是?”
“我孙女,浮玉,”浮方海摸摸女娃的头,“来,玉儿,向君叔叔问好。”
女娃行了个不标准的礼,奶声奶气:“君叔叔好——”
“哟,真乖。”
不多时,便有不少人聚过来同浮方海攀谈,她听了一阵便觉无趣,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盟主府相当之大,女娃走着走着,发觉自己进了人家的后花园。
假山绿水,鸟语花香,没有人声,安逸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喂,不许动。”
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喊声,她回头一看,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女童,背着三尺青锋,抿着唇小大人的模样,故作沉稳:“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来了?”
女孩歪了歪头,笑出两枚奶乎乎的虎牙:
“我叫浮玉,我爷爷叫浮方海,你呢?”
被这一笑晃了眼,女童有些撑不住严肃的表情,紧张得握住佩剑,熟悉的冰冷让她平稳下来,呼了口气。
“原来你是浮老的孙女,在下柳夙朝,龙渊剑庄少主,幸会。”
一个披着女娃壳的成年人,和一个故作成熟的女娃,就这样奇妙地相遇了。
怀着某种恶趣味的心理,浮玉上前拉住她的手,女童想避,又怕伤了她,只能任她牵着走。
“小朝,和玉儿一起玩耍吧!”
幼稚的邀请令夙朝有些无措,作为家中独女,龙渊剑的继承者,自小生活的全部就是练剑,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那你想玩什么?”
两个女孩在后花园里玩起捉迷藏——事实上对于小小年纪便内力深厚的柳夙朝来说,不论浮玉躲在哪,她都一清二楚。
这种毫无挑战感的事情真无趣,夙朝面无表情地想着,又一次把女孩从假山缝里揪了出来。
且不论呼吸,明明半个屁股都在外面,那么显眼。
“小朝好厉害,又抓到玉儿啦!”
女孩拍着手欢笑,就好像世界都明媚起来。
“呐,这次换我找小朝!”
“哦。”
“三、二、一!”
浮玉睁开眼,视野里已经空无一人,她仔仔细细搜查起来,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笑话,输了那么多次,一定要找回场子!
栽在桥边的大榆树取得了她的注意,女孩提起裙子跑过去,往上一看,果然发现了一截不同绿叶的颜色,顿生欣喜。
——成年人的面子保住了。
“找到你啦小朝!”
片刻,郁郁葱葱的树枝动了动,一道身影稳当当跳下来。
她一愣,看着眼前着粗布衣裳的男孩,眨眨眼。
夙朝反应比她更快,她立马从暗处跑出来,将女孩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男孩:
“你是谁?”
在花园呆了这么久,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夙朝暗自懊恼。
之后的训练要更努力才行。
男孩并未回应,他的视线在女娃们身上短暂停留,便转身离去。
浮玉拉住他,大大方方地道歉:
“是不是我吵到你休息啦?对不起。”
他一顿,说:“没有。”
“我叫浮玉,她叫柳夙朝,你呢?”
默了默,男孩在斟酌自己该不该结交不必要的陌生人,半晌才惜字如金地回应:
“闻荆。”
“交换了名字,我们就是朋友啦。”
“我不需要朋友。”
她们方才无趣的游戏他从头看到了尾,如果这就是朋友,那他宁愿去睡觉。
“如果有个叫闻荆的朋友,玉儿会超——开心的!”
杏眼桃腮的女孩朝他伸出手,奶乎乎的小虎牙随着笑容崭露头角:“所以,可以帮帮玉儿吗?”
微风阵阵,树影婆娑,短短一瞬,又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麻烦。”
男孩状似烦躁地别开眼,却搭上女孩的手。
软绵绵的触感,和粗糙的剑柄完全不同,像是握住了一朵花,稍用力就会折断。
反正现在没事干,只是帮个忙而已。
才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
未时一到,响亮的三声鼓鸣气势磅礴,振奋人心,武林大会在万众瞩目下开场了。
女娃悄悄从椅子下边钻出来,方冒出一个头就被爷爷逮住,捞到膝上坐好。
“小顽皮,玩得开心吗?”
女孩用力点点头,灵动的杏眼划过在座的武林中人,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柳夙朝在正对面第一排,见她望过来,隔着比武台冲她点点头,紧抿的唇微微上扬。
而闻荆的位置则不太起眼,对上女孩的欢欣的目光,触电般撇开眼。
比武台上刀光剑影,拳拳生风,比武台下鼓舞喝彩,暗涛涌动。
浮玉兴致盎然地观察各方势力间的碰撞,敏锐地发现这群人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时不时就有人隐秘地瞥一眼浮方海,交头接耳。
察觉到孙女的不安,浮方海摸摸她的头安抚。
“玉儿,怎么了?”
武林盟主君韦安就坐在浮方海旁边的主位上,听到动静也偏过头来,和蔼地问:
“莫不是困了?”
顺着他的话,女娃揉揉眼睛,一副强忍睡意的模样,肉嘟嘟的小手攥着爷爷的袖子,嘟囔道:
“不困,才不困呢。”
没有人看到女孩眼底的沉思。
这个武林盟主,好像很留意他们爷孙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