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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 ...

  •   很奇怪,但也不是很奇怪。
      沢田家光拒绝了听我说出漫画的故事,也没有选择将我这个未知危险扼杀在最初,他把我从街头上带去了某个地方。

      “未来的事等会再说。”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等会是什么时候?”

      “我要带你去见个人,小姐。”

      “去见谁?那位九代目?”

      “……是。”沢田家光看了我一眼,“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因为我确实见到了你忽然出现,但我需要让其他没看到的人相信这些话。”

      “他们不会相信我,是吗?”

      “太突然的消息需要给人消化的时间。”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但也回答了我。

      于是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人类。我始终心怀对其的期待,曾无数次感叹人类的赞歌,坚信人性具有璀璨的闪光点,但正同为人类的一员,我清楚人类并非我幻想中美好。欺骗和怀疑令我面对人类总是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我用虚张声势的暴躁热情掩饰内心的脆弱,却也为他人的利用痛苦不堪。
      沢田家光内心的火焰始终未停下燃烧,他的话使我成为达摩克利斯,发现头顶的利剑后开始惴惴不安。不再自由的桎梏感正在消磨我的意志,我麻木地只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往下沉,犹如溺水。

      我为什么要将伤害我内心的权利交由陌生人?
      我问自己。

      我本可以不用遭受他人的怀疑,只要我不去发这善心。怀疑,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仅是想到就感觉大脑崩溃要分裂,要是被人误解,曲解我的善意,甚至冤枉——我要疯了,被幻想出的冤屈控制,我认为我可能要疯掉了,我的呼吸甚至已经开始困难起来。

      想想看,我本来就是一个死人,就算有哪位神决定给我再一次活着的机会,可是像我这种人不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也再提不起曾经想过无数次穿越漫画后的雄心壮志,如果说在我在此活着的短短时间里我有什么渴望的话,那就是希望自己能快点回到那虚无之中。
      我全可以不必受任何人的掣肘、怀疑和警惕,若有人为此生气,再好不过,我便渴求死。更何况即使我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会对命运有任何影响,我不需要这么勇敢,我不应该再为了廉价的圣母心和讨厌的虚荣想法让别人伤害我。

      “我认为我们的一期一会该结束了,沢田先生。”我停在原地看着沢田家光,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表现我的抗拒,“我不向你索求任何事,充其量只是因为我死后安静太久因此倾诉欲旺盛,才会想着把我知道的一点事告诉你。”

      “我明白,我为此非常感谢你。”

      “不,你不明白。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我不需要虚情假意的感谢,我能分辨出来——正是我能分辨出来虚情和真诚,才会在活着时日复一日地痛苦,我不想在死后还要再次被这种可怕的谎言传染,我想做我希望的完美的人。

      我的语气为我幻想出来的恐惧变得尖锐起来:“人类总是会怀疑与警惕,我也是这样,这是生存本能,我不能批判你们这点——我没有刻薄到这个地步,但是我正是厌恶当社会的木偶才放弃做人类的!别想再让蠢人伤害我,你知道,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对,是的,没错!对,我可以什么都不说。我本来就可以什么都不说。
      我不亏欠这个陌生的世界,也不需要为任何人感到愧疚,只是倾诉欲罢了,我不容忍任何人用语言或者态度伤害我,因此我要逃走,逃到亡者的世界,远离可能会曲解我的人们。

      沢田家光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反应剧烈,他注视着我,突出的眉骨上眉毛轻微拧起,像是想要寻找我突然情绪巨变的原因。
      “……伤害?”他的声音低下来,“没有人会伤害你,即使你什么也不说,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我向后退了一步,我不能信任他——人类是天生会撒谎的生物。“你不能代表每个人,你只是门外顾问的首领,即使九代目会相信我,但是还有他的守护者。不是所有人都会保证不怀疑我,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聪明人。”
      世界上有太多人,但是也有很多人都不够那么聪明,他们只能听懂自己听懂的那部分,然后忽视其他内容,进行一番曲解,把我所表达的意思扭曲成他们认为的答案。
      想到这里,我几乎要尖叫起来,曾经的我受够了这种折磨。

      我又后退了几步,两只手在身前的半空中用防卫的姿势隔开我们,漫画世界的人也不那么值得信任,他们现在是真实的存在,而真实意味着复杂,他们也是未知的人了。

      “但如果你值得信任,我会为你担保。”沢田家光说,“彭格列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如果我值得信任。”我重复他整句话的前提条件。
      我确实没有谎言,也不曾删减真相,我面对他的态度应当更平和,不害怕任何人对此事的质疑怀疑,我笃信自己一定正确。
      可是我做不到,遭人怀疑或是怒斥,过去的我会委屈而附上暴怒的假面,虚张声势讨要被伤害的自尊,此时的我则因为刚刚复活还没来得及找到丢掉的面具,精神曝露在坚硬的外壳外面,只是想象就颤抖难忍。

      “我没有和虚谎人同坐,也不与瞒哄人的同群。*”我感到无比的惶恐,“但是我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诚实?倘若人真心想要说谎,即使说谎也是无愧。”

      “小姐。”
      忽然,沢田家光打断了我的话。
      “你似乎混淆了相信和信任。”

      我的恐慌被打断而冷静:“——我混淆在哪里?”

      沢田家光静静地盯着我。

      “我没有怀疑过你的诚实,毫无疑问,你说的话都是正确的,我自然相信你刚才的每句话。”

      “你只是不信任我吗?”

      “信任需要时间,也需要证明。”沢田家光露出一点我感到不妙的笑容,“彭格列会相信每个真诚的人,但我们只会信任家人。”

      我知道他口中的家人还包括家族内部的人。
      “那么,我会让你们相信我的话。”我只是这样说。

      他朗声笑起来,这让我感到有些被小看的不满,但我还是没有说什么。
      有一辆车停在了我们坐着的公园椅前方,车窗是黑色的,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从里面却能清晰地观察外面,仿佛看似封闭的笼子。

      “我们似乎没有聊过你自身。”沢田家光在坐进车后对我说。

      我困惑蹙眉,我已经概括了自己的一生,我说尽了我能想到和自己有关的事。他还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难道连我活的二十年里每天三餐是什么都要清楚吗?

      “不,是你的名字。”他说。

      我愣住了。我居然忘记向他人介绍自己,这对我是件本来不可能的礼貌问题,我一瞬间羞愧难当。但我的其实心里冷静地明白不是忘记,我只是认为我即将死去,不愿被人记住我曾存在过而已。

      “我之前的名字因为我死去就不再有意义了,那份藏在名字里的祝福我用光了。理论上我现在没有名字。”我回答他,“而且我应该不需要名字,没人会给只活一天的蜉蝣起名字。”

      “但你不是蜉蝣,没降生的婴儿也有自己的名字。”

      我垂下眼想了想,又抬头看他:“你们这个世界有《怪兽电力公司》这部动画片吗?”

      沢田家光这次是真的没想到我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提起动画片,这听起来简直就像严肃的歌剧里出现了小丑。
      坐在副驾驶座的西服女人将手机屏幕转向后方,也就是我们的眼前,屏幕上熟悉的绿色大眼怪和蓝毛大个头摆着滑稽的姿势,而和海报截然相反的,女人带着眼镜的脸上没有表情。

      “很久远的一部动画电影,看来很有名气。”沢田家光将视线移回我,女人也将手机收回,“讲的什么故事?

      “背景是在一个生活着一群长相滑稽的怪物的世界,而比他们的长相更滑稽的是,他们害怕相较他们更弱小也脆弱的人类孩子。”
      这部电影对我也是很久前的回忆,我不得不一边回想,一边缓慢地用自己语言复述故事。

      “非常童话故事的背景。”

      “但在这个怪物世界里,孩子们的尖叫声是唯一的电力能量来源。因此即使他们恐惧孩子,认为孩子的一切都会伤害自己,却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变得能够让孩子吓出尖叫,以此得到生活的电力。在这个怪物世界,这些吓唬孩子的怪物是其他怪物眼中的英雄,他们都隶属于怪兽电力公司。海报上蓝色毛怪萨利是怪物公司业绩第一的员工,旁边的绿色大眼怪麦克是他的搭档。”

      “然后呢?”

      “某次意外里,萨利无意中将人类的小女孩带进了怪物世界。小女孩的出现引起了恐慌,警方追捕她,萨利的对手怪兽想要利用她。萨利却在和小女孩相处的过程中,决定给她起一个名字。”
      我不再回忆,而是回视他:“里面有一句话,是麦克阻止萨利给女孩起名时说的话,我觉得很符合现在的情况。”

      他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是什么?”

      “‘萨利,不要给她起名字,起了名字就会产生感情。’”

      他观察着我:“你认为你是故事里的女孩?”

      “不。”我摇摇头,说,“我是他们每个单拿出来的集合体。”

      麦克的克制和挣扎是我,我用抽离的视角提醒自己不要对女孩产生感情,我们注定要分离,没有开始就不会再有随之而来的分离的痛苦。萨利的动摇和感性是我,容易产生感情的我也容易被感情裹挟,明明在交谈前我是那样强烈地想回归到亡者的状态,做一只虚假自由的小鸟,但此刻的我却因交谈而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最后,那个小女孩是我,是我自己的内心,过去天真所以莽撞、勇敢所以无畏的我变成此时麻木、脆弱、神经质的我。

      我曾经看到一种说法,上面说世间一切事物都是由五蕴和合而成,五蕴即是五阴,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由此生出七苦,*加上五阴炽盛苦合称为人生的八苦。
      前有生老病死,自然法则的苦,后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受欲望束缚滋生的苦。

      不过别离说起来,其实并不能算苦。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像叶子会从枝头萌生,也会被风在秋日吹离枝头——有相遇的存在,就注定会有别离,这是世界的规律之一。因此,或许,爱别离苦在不是别离,而是爱字。我们人是会适应的生物,得到这如朝露般短暂的生命那一刻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恩情爱恋、因缘际会皆是无常,难得长久,不让我们放下的是我们之间的爱。
      树会惆怅自己枝头凋零的树叶,却很少哀叹其他树上枯萎的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因为爱才会害怕失去所爱,因为爱才会认为别离痛苦。*

      起了名字就会产生羁绊,复生的我没有名字不曾完整活过,那么死去也无所谓。一旦我用新的名字允许自己甚至我之外的他人称呼,[我]就在这个世界诞生了。我存在着,有了羁绊,也会生出对自己的感情,这样的我真的还能挣脱这些感情的桎梏,去当那只自由的鸟吗?

      我不知道答案,又或者答案就存在在问题的描述中。
      曾经讨厌谜语人的我想不到最后变成了谜语人。

      沢田家光陷入了沉默。

      “……从刚才起,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您好奇什么?”

      “你是公教徒吗?”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严格说我没有狂信的宗教信仰。”

      想到他会有此误会,可能是我刚才无意中说出了圣经诗篇中的话。我所提到的那句「我没有和虚谎人同坐,也不与瞒哄人的同群」是大卫向耶和华辩护,求得公道的诗,诗里的大卫向上帝伸冤,申诉自己行事纯全,不与罪人同席,恳求上帝宣判,不要把他的性命和流人血的一同除掉,求耶和华的救赎和怜恤。
      那流人血的泛指的是罪人,我仅是借那句话表达自己不说谎的想法,不小心影射到黑手党实属意外之举——或者是我的直觉给予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我的引导。

      未来的——此时的——我要被黑手党带到另一个黑手党的面前,直觉提醒我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就像那篇的后句,「他们的手中有奸恶,右手满有贿赂。」,不可辩驳是黑手党的概括,他们没完没了地在犯罪作恶里徜徉,我一定要像伸冤时的大卫保持本心。

      虽然无法保证总是行事纯全,但要将自己与罪人分开,不要为患作恶。

      不过,在意大利说自己不是公教却念圣经,可能会被其他人更加地曲解我接下来的想法。
      我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解释自己只是把圣经当作优秀的文学作品来阅读。

      “不止圣经,其他教的经文我也会看。我看书只拘泥于我是否喜欢。”我补充道。

      沢田家光听完我的解释,他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说了句“这样就再好不过”。
      我想起那位给我印象深刻的同为黑手党角色的森先生,莫名觉得两人的身影隐约重合。这是理智怪物们在利用思忖时特有的动作标志,尽管有所预料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我对他们弯绕的思想还是感到了慌张。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我便借口自己晕车,开始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掌纹闭口不言,直到车在某个建筑前停下来,我再次才抬起头向外看着被车窗的薄膜覆上暗色潮水的世界。

      然后,我就被映入眼帘的城堡吓了一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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