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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春阁弟子觉得小师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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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常被诟病“情商低”、“不通人情世故”的陆闻,这会儿也清楚,合欢宗掌门抓那少女来说事,多是为了掩饰尴尬的。
他低下头,视线越过大袖边缘,悄悄向少女的方向望了望。
天真,可爱,美好。
如果将郦雍比作秾艳的牡丹,这少女便是雨后新荷、刚冒了尖尖的花骨朵,叫人情不自禁便软下心肠,想多怜惜几分。
陆闻鼓起勇气道:“东西既已送到,晚辈便告退了。”
果然如他所料,郦雍轻轻放过此事,叫少女和他一起离开了。
他虽是客,却走在前面,挑开一层又一层红纱。
那副小心劲儿,就像少女羸弱至极,被薄纱拍上一下,都会身负重伤。
走出郦雍的宫殿,少女终于忍不住笑了。
黑白分明的鹿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话里是显而易见的揶揄:
“我虽修为不高,却也已踏上修行之路,道友为何如此谨慎?”
叫她一瞧,陆闻的心口就发起高热,心脏怦怦直跳,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支吾半晌,想替自己辩解个一两句,脑后却飞来一道凌厉风声。
陆闻来不及细想,喊了一声“师妹小心”,就将少女护在身前。
少女弯弯眉眼,指了指头顶。
那“暗器”不过是一把普通折扇,高过他们三丈有余,断然不可能打到他们身上。
少女揪住他的衣袍,踮起脚尖,鹿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心地探看一下郦雍香殿的方向,确定安全,才用气音解释道:
“掌门师叔吃醋啦。”
她咬字清晰,每个字都像打磨圆润的珠子似的蹦出来,颗粒分明,饱满可爱。
此时她正笑得狡黠,手指悄悄戳向门外候着的弟子:
“这些都是我师父的人,到现在都没被召进去,肯定是因为师父被掌门师叔拦住啦。”
清甜香气在鼻尖浮动,陆闻抓了抓脸,试图驱散发红的痒意,未果,讷讷地问:“还没有请教过师妹如何称呼。”
“我叫沈燃犀,”少女弯起眉眼,“犀甲的犀。”
陆闻稀里糊涂地跟在她身后下了长阶,拐进一条小路。
眼前楼阁林立,已不是他熟悉的区域了。
“小犀,你这是……”
少女双手扣在背后,脚尖踮起,上身微倾,小脸绷紧,严肃道:
“此处无人,我师父有什么病症,你且同我说说吧。”
“你……?”陆闻抿起唇,“这……这不好吧……”
沈燃犀脸颊不甘地鼓起:“我欠师父一条命,若是能将这条命还清,便不必钻研双修之道了。”
听到这个词,陆闻脸颊一红,羞臊又慌乱地深深低下头,眼神躲躲闪闪,跟自己做了丢人事儿被抓一般惊慌:“小、小、小犀,这……”
“你不肯帮我吗?”沈燃犀眨了眨眼,踮起的脚也缓缓踩回地面。
绣着虎头的布鞋探出裙摆下缘,轻轻地擦出扇形,又徐徐把扇形推了回去。
陆闻心脏漏跳半拍,抬起眼,看见少女的脸上明白地挂着落寞与失望。
他一时冲动,握住沈燃犀的手,磕磕绊绊地把郦雍的底儿都倒了出来:
“是、是郦长老想、想……”
他憋了半天,脸色涨红,才艰难地想到一个文雅些的替代词:
“想和谭掌门结缘,便、便给家师递了传音符,说若是家、家师不同意,日后回春阁弟子便难、难逃合欢宗毒手……”
话音未落,他猛地反应过来在和谁聊天,拨浪鼓似的直摇头,改口道:
“不是!是、是难、难逃合欢宗弟子的,呃,手掌心。”
沈燃犀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样啊。”
“对、对,”陆闻忙不迭地点头,“龙息什么的,都是假的,是郦长老特意命我们这般说的。”
沈燃犀又叹一声,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我先送道友离开吧。”
走到山门口,陆闻迟钝地察觉到自己的姻缘线可能要断了,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些许能帮上少女的消息:
“虽然郦长老不曾中过龙息,但听说她早年受过暗伤,久久未愈,修为也止步不前……”
对修士而言,无法突破,意味着寿元终有尽时。
若是沈燃犀能想法子医好郦雍身上的伤,也算是换了救命的恩情。
少女眼前一亮:“那……你可以带我去回春阁吗?”
陆闻愣了愣,想说大多数宗门,都是不肯向别宗弟子开放的,合欢宗这等恶名在外的宗门,更是想都不要想。
然而面对如此清澈干净的眼神,不论如何,他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深呼吸,下定决心:“好吧,不过能不能让你进去,还得看家师的意思。”
“好呀!我们怎么去?”
陆闻偷眼打量周遭。
合欢宗门口总有形形色色的修士经过,要么凌空御剑,要么驭着珍惜灵兽,都是个顶个的豪奢潇洒。
陆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穷酸,犹豫许久,才不好意思地取出了本命法宝渡海葫芦:“小犀……”
“哇!”
沈燃犀惊喜地拍了拍手:“这是你的本命法宝吗?”
陆闻只觉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难堪又羞恼地点了点头:“嗯……”
“真厉害!”少女绕着葫芦走了一圈,越看越羡慕,“我一直想这种好用又可爱的小葫芦。可惜我修为太低,连法宝都用不了,更别提本命法宝了……”
她眼神流露出一股再自然不过的羡慕,语气也满是诚恳与遗憾,不似作伪。
如此真挚的表现缓解了少年人窘迫的不安。
陆闻吐出一口浊气,笨拙地翻身站上葫芦嘴,努力挺直脊背,试图在少女面前装出点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气派。
可惜他定力不够,路过的剑修只是瞟他一眼,他手脚便不听使唤,七拐八扭的,狼狈地摔到葫芦身上,灰头土脸地滚了下来。
“呀!陆师兄。”
沈燃犀小跑过来,弯下腰,将手伸到陆闻面前。
望着这双手,陆闻有些出神。
少女应当吃过不少苦。
这双手虽然白皙,但上面留有做粗重活计留下的茧子,斑斑驳驳四处是伤。
袖口之中,还有尚未消退的青紫,一层又一层叠在一起,最上面的还在红肿,最下面的却不知是何时所伤,中心已然开始发黑了。
“师兄?”
见他久久不起,沈燃犀疑惑地唤道。
陆闻这才醒过神,踉跄着扶葫芦站起,握起拳头,一脸坚定地小声保证:
“小犀别怕,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少女微怔,继而收回手,甜甜笑开。
陆闻又手足无措起来:
“真、真的,若是你觉得我修为不够,还、还有我师父呢!我师父是回春阁阁主,法理高强,又精通药理,许多人都要卖他面子。”
说到后半句,他越说越流畅,声音却也越来越小。
最后,他咬了一下舌头,小小声地保证:
“小犀,我说真的,以后我一定会成为天下顶厉害的医修——虽然可能比不上师父——但一定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保护好你。”
沈燃犀骑到葫芦腰上,拍拍光洁的表面,和着不成节奏的鼓点,笑声银铃似的荡开:
“不管陆师兄修为如何、药理如何,在我心里,都是世上第一厉害的医修啦!”
陆闻被夸得晕晕乎乎,都不知是如何回到宗门的。
等他回过神,人已经跪在师父陆悬壶的洞府门前了。
“解释。”
白发仙人目光淡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陆闻,你知晓本座最厌恨合欢宗妖女,为何领她闯入山门?”
陆闻眼前一暗,抬起头,发现挡住他视线的,是沈燃犀那件洗到褪色的麻布裙子。
她替陆闻挡住陆悬壶厌烦嫌恶的目光,挺直腰背跪下,脆声道:“是晚辈想求药医治师尊,这才勉强陆师兄的,还请前辈原谅陆师兄。”
陆悬壶皱眉轻嗤:“陆闻是本座的弟子,原谅与否,都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
他取出一个药瓶,随意抛到沈燃犀面前,转过身,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陆闻被师父的态度激怒了。
其实陆悬壶向来是这副冷淡排外的样子,虽然的确菩萨心肠,但也不假辞色惯了。
往日里,陆闻也不觉得师父这么做有什么不好,可看见少女被骂得肩膀微微抽动,他心中便猛地腾起一股火气来。
他连跪也不跪,“刷”地一下站起,一字一句道:“师父,请你跟小犀道歉。”
“逆徒。”
陆悬壶头也不回,语气很轻。
可轻飘飘的两个字,又砸得陆闻不自觉跪回去了。
膝盖磕在地面上,疼得他指甲陷进掌心,倒抽着气嗫嚅道:“小犀她是个好女孩……”
陆悬壶不语。
陆闻只好又唤了一声“小犀”,低声商量:“今日师父不肯,不如我们改日再……”
少女偏头躲开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朗声道:
“听闻回春阁主悬壶济世,没想到所谓的救死扶伤皆是外界谣传,真要请阁主出马,还须按出身分个三六九等、三跪九叩才成!”
“小犀!”陆闻惊慌失措地拉了一下少女的衣袖,“你疯了吗?你怎么敢这么和师父说话?”
少女挺直脊梁,骄傲地抬起下巴:“大道三千,每人自愿或被迫地踏上自己的道,却因此被陆阁主安上如此无礼的偏见——”
“无礼?”陆悬壶转头,赏赐给沈燃犀一个轻蔑的眼神,“整个合欢宗,你若是能说出两个洁身自好的人,今日、不、日后你就是本座与回春阁的贵客,有任何要求,本座都会尽力满足。”
他嗤笑一声:“可你若是说不上来,本座便要命人将你当众打出山门,再将你厚颜无耻、勾引回春阁弟子之事昭告天下。”
“好啊。”
沈燃犀撑着膝盖站起,掸掉了衣上的灰尘:
“按陆阁主的身份,定然是知晓我掌门师叔的。”
“谭九夏的确是个异类,”陆悬壶的语气里隐藏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认可与轻蔑,“可你合欢宗还有第二人吗?”
陆闻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被当众打出去,该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小犀她这么柔弱,怎能受得住如此羞辱。
若是师父铁了心要欺负小犀,他等会该如何是好……
在陆闻百转千回的思绪里,沈燃犀缓缓抬手,指向了自己:
“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