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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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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冰的地砖有一股湿臭味,俞然便跪在那里,老皇帝枯槁的面容就在那帷帐之后。他都要死了啊,俞然这样想着,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悲伤,只觉得这殿中越来越阴冷的空气让他喘不上气。
“小然,过来。”老皇帝还能说话,虽然殿中没有几个人,俞然也可以不过去,但他觉得再跪在这个地方他可能就会因为呼吸不上新鲜空气窒息。于是他挪着膝盖到老皇帝的床榻边,他还没开口,便从帷帐里伸出一直只剩皮包骨的手抓住他的手腕,俞然吓了一跳,但一旁的大太监和坐在床榻边的太后犹如毒蛇一般盯着他,他只得忍着不挣开。
“母后......朕知你忌惮着白家,但白将军已死,这白家幼子将来会是老四的正妃,朕希望你能留他一命......”老皇帝说话似乎卡着痰一样,说的缓慢又沙哑,俞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盯着地板数数,看他什么时候能说完。于是,他便听到了令自己如坠寒窑的几个字,“朕已经如你所愿,写了密旨给在边疆的白家长子和朕的弟弟。”
俞然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片刻之后,他忍住浑身的冷汗,看见老皇帝的手还抓着自己,于是大着胆子去问他“陛下说的秘旨是召我大哥回来吗?”老皇帝听他颤抖的声音,还是笑了,只是他卡着喉咙,笑得不久便咳嗽地厉害,老皇帝似乎又昏睡过去了,他手腕渐渐松了。
俞然很快也明白了,大太监将他从地上拽到屏风后,太后也跟着转到后面,而他旁边站着端着圣旨的男子可不就是四皇子。太后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他,转身对四皇子“哀家劝你早些与他成婚,未免夜长梦多,等到那白家长子和你那皇叔都死了,这龙椅你才能坐得稳啊。”
俞然死死地盯着那明黄色地卷轴,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绳子勒住他的脖子,他几乎发不出声音,眼泪模糊了视线。
“白小公子跪在这许久也累了,四皇子先带人回府休息吧”太后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四皇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只很快又站了起来,带着难言的怜悯道“本王先带你回府。”
俞然这一夜反反复复做噩梦,先是梦见自己站在御书房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听着白瑄宣读圣旨,肠胃绞痛得他意识恍惚,忍不住拿了小刀刺自己的大腿提神。当他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他的意识似乎又远去了,他看见自己身上大片的红渗进了雪里,他感到寒冷但却无比轻松。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重新回忆不愿回忆的过去,有些事情有些人在记忆却是慢慢地更加清晰了。
安国公府的那个院子在冬天总有几棵掉得光秃秃的梧桐树,往年他总会在那树下堆几个红鼻子雪人,但那年一整个冬天俞然都躺在床上,倒是少见了。
刚开始他偶尔呕血,许霁跟大哥经常来看他,白瑄总是嫌弃俞然院子的梧桐树到了冬天便没有人气了,说等他好了便堆一个大鼻子雪人,在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挂个小秋千。许霁也表示赞同,说过几天让宫里人带工具来装。
可是过了好多天俞然都没有等到小秋千,因为白瑄再也没有来过。冬至晚上许霁送来了饺子,他难得有胃口吃了几个,但半夜的时候他又因为疼痛转醒,跑去梧桐树下站了半宿,等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他便看见了相国寺的静和大师,那位在他小时候救过他一命的高僧。他睡了很久了,他以为可以睡更久的,他茫然地问国师为什么他还要醒来,国师只说,他为白瑄在兴国寺点了长明灯,若是没有亲人每年一次的续灯便要灭了。
后来他虽日夜呕血,但总算没有长时间昏睡的情况。许霁常来看他,提起秋千已经做好了但是要等白瑄回来亲自安上,俞然于是说好,随口说起自己要见四皇子。
许霁说他已经被册封为荣王去封地了,短时间内见不到。可是新皇登基不过三月,连太后封号礼部还未拟定,又怎么可能先册封一个荣王,俞然明白,许霁是不想让他见荣王。
后来荣王第一次派阿新过来送信说当时他已经将毒酒替换过来,并不知晓太后有意羞辱他和又将毒酒替换回去之事。俞然看了也只是神色淡淡,随手将信收起来。
头一年他还极少能出门,在他的印象里,新皇是极为忙碌的,但是每次他发病的时候耳边总是听到春夏着急地小声说着要去告知陛下,于是他醒来的时候都会看见许霁。有时候他还穿着上朝的明黄锦袍,有时候是夜间他似乎匆匆赶过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有一次实在难熬,他将药和血水都呕到了地上,疼得他眼泪止都止不住,他跟许霁说他太痛了,以后都不想喝药了。许霁听了之后拿了几颗蜜饯给他,只说今天喝半碗,明日便带他去相国寺见白瑄的长明灯。
相国寺有很长的石阶,车马轿子上不去,许霁带着他慢慢走,到了一半他实在撑不住了许霁便背着他上了那不知道还有多长的石阶。许霁似乎总是如此,在他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想法设法地让自己活下去。
长明殿里,俞然为白瑄的长命灯续了油,他也看见了自己的长明灯比其他的灯都要亮些,有些疑惑地看向静和。他的长明灯他记得应当是他刚出生生病的时候,他父亲母亲来相国寺为他点的,但他后来活蹦乱跳之后他父亲母亲便很少来续灯。他十四岁跟着来相国寺时那灯的灯光已经很微弱了,他也不甚在意只自己添了一点,往后他也不曾来过长明殿。
静和大师的目光看向殿门外,许霁的身影便在殿门外的偏殿,平静道“白小公子的长明灯陛下每年都会过来续灯。”俞然着实意料之外“可是您不是说只有亲人才能......”
静和大师轻微地笑了,俞然几乎没有见过静和还有别的表情“这天下哪一位不是陛下的子民,便是从前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便拿了与白家的婚书,婚书为白将军亲手所写,盖着将军府的印章,既是夫君,这灯自然可以续得。”俞然心乱如麻,多日的病痛不仅折磨了他的身体,更让他的脑子都生锈了似的转不动了。
俞然对情爱之事并非愚钝,只是这些年因着白府与先帝的忌惮,他的心思向来不放在情爱之上,他也知晓许霁对自己一向是很好的,白瑄和父亲母亲也很喜欢他,有几次开玩笑说要自己许给他,但他也只当玩笑说许霁的辈分那是他占了大便宜。因为许霁许多时候都在边疆,他也从未对俞然有过儿女之情方面的表示。
后来他说了喜欢四皇子,家中人便也不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原来父亲竟是写了婚书的吗?俞然又想到老皇帝又怎么会轻易让白家与许霁结亲呢?那圣旨是那么好求的吗?所以是许霁接了婚书才去求圣旨的吗,之后圣旨被藏起来了,婚书便也这样悄无声息不当数了?那许霁呢,是怎么想的才接的这婚书。
俞然一路上都想开口问一旁的许霁,但他那时心力交瘁心中隐隐有猜想却又不想打破现状,后来病痛的折磨和琐事让他没有心力去再多想,而许霁对他的好又是自然的,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