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兮 ...

  •   一夜过去,天光熹微照着院子里来往的侍女仆从。
      屏山端着水盆进屋,秦游故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铜镜前整理衣裳,隔着帐子能看见纱帘里本该伺候穿衣的人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露出来的半边肩背星星点点。
      “爷,外头薛公子说要见你。”
      她话一说完,秦玉卿扭过头来,伸手掀开帘子,探出脸来。
      秦游故低头整理袖子,动作没有凝滞,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嗯”。
      秦玉卿揉着眼睛,从床上走下来,打着呵欠到秦游故跟前站定,伸手取了玉佩往他腰带上系,边问道:“他来干什么?什么事不能等爷下朝了再说?”
      秦游故的视线落在身前,看着秦玉卿从亵衣的领子里延伸出来的一截细长脖颈,那里还有一圈红痕。
      看着看着,他抬起手来摩挲了一下那一处。
      “听说是遭了贼,屋里的东西不见了,要请爷去看看。”
      秦玉卿顺着秦游故的动作乖顺地抬起头来,露出脆弱的喉结,秦游故用拇指轻轻摁在上面,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僵硬着。
      秦游故弯下腰,一手把他的身体往自己身上压,摁着喉结的手指挪开,顺着脖子的线条往上按住秦玉卿的后脑勺。
      秦玉卿踮起脚尖,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微微侧过头,未束的长发向左边滑去,露出来脖子右侧的线条,秦游故低着头用笔挺的鼻梁去蹭了几下,像是兽类在确认领地似的。
      “他丢了什么东西?”
      秦游故放开秦玉卿,走到水盆前自己拧了毛巾擦了一把脸,这才问道。
      “婢子不知,薛公子不肯说,现在还在前院坐着。”
      “丢了个东西也要劳动王爷,他如今这身价好贵呀。”
      秦玉卿讥讽着,穿上外袍,在梳妆台前坐定,侍女连忙上前替他梳发髻。
      等两人到了前院,果然见到堂上坐着薛问心,地上还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灰衣奴仆。
      一见到秦游故,薛问心便站了起来迎上去,急急说道:“爷!你来了!”
      昨日夜里他正在院中练剑,忽然听见书房有异动,连忙赶过去,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
      他和护卫一同追过去,那贼功夫了得,只瞬息便消失了,看样子对王府的构造也是极为清楚的。
      秦游故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的灰衣奴仆,问道:“他又是谁?”
      薛问心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人,说道:“我的书房一向是不许人靠近的,府里守卫森严,若不是有人暗中接应,我的临明堂哪儿这么容易进!追了那贼人不得,我返回院中,果然见侧门开着,当时本该守门的便是他!”
      那人低着头磕头,连连求饶:“王爷!王爷!小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啊!昨夜小人一时贪嘴,和园子里的人一起吃酒,那贼如何进来的,我真的不知道啊!王爷!”
      薛问心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他,呵斥道:“你再不认有你苦头吃!”
      秦玉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叫的奴仆,慢吞吞地低头喝了一口茶,微微抬起眼皮子环视了一圈堂中站着的人。
      这会子屏山和金珠正站在他身边,薛问心带着的老奴揣着手站在薛问心身后,视线和秦玉卿撞了个正着。
      那老奴立刻垂下眼,秦玉卿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
      “丢了什么?”
      秦游故面无表情地看着,等那仆役爬起来了才开口。
      薛问心顿了一下,往后看了一眼,才慢吞吞说道:“倒没有丢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是……”
      秦游故不耐烦地站起来,看样子似乎不想多呆。
      见状,薛问心连忙说道:“但是王爷,今日这贼人敢闯我的书房,焉知明日会不会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呢,王爷,这贼人此刻想必还在府里,正是捉拿的好时机。”
      “哦,那你想怎么做?”
      薛问心咬了咬牙,说道:“本不是件大事,但因着需要搜查许多人,不得不来请王爷的令。那贼人跑得快,却快不过我的刀剑,我在他就要逃走的时候掷了一把镖,正伤到了此人的右肩。只需把府中的男丁都拉出来,检查了右肩有无伤口,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秦玉卿顿了顿,抬头去看秦游故。
      男人背着手站着,微微侧过头,冷然的视线在薛问心的身上打量。
      “倒果真兴师动众。”
      薛问心架不住他的视线,低下了头,片刻又抬起来,直直地看着男人,说道:“我为王爷死,死不足惜,却不想就这样命丧贼人之手,死得糊里糊涂。”
      秦游故和他对视着,视线犹如凝成实质一样,压得薛问心有些喘不过气。
      忽然,秦游故笑了,他笑起来倒真的像春风拂面,好看得紧。
      “死不死的,怎么就闹到这样的地步?你要搜,让许叔给你令牌,把人叫出来挨个儿查便是了。”
      薛问心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些按捺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到他跟前,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爷。”
      秦玉卿看了一眼那个还跪在地上的仆从,说道:“既然如此,小将军便快收了这场官司罢,别在我院里打打杀杀的,听得人害怕。”
      薛问心回头看他,乖觉地说道:“实在对不住玉卿公子,事出从急,扰了公子清净。”
      “是扰了,知道就好。”
      秦玉卿站起身,冷着脸对秦游故说:“爷,我困了,身上也疼,回去睡觉了。”
      秦游故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秦玉卿出来以后便往卧房走,这会子侍女们已经收拾停当了,床榻上整齐地放着被褥。
      他看了一会儿那床榻,片刻后转身进了一旁的内室,锁上门以后,抬手转动墙上的烛台,便从书架后延伸出来一条黑魆魆的地道。
      他往下走,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那地下的密室当中果然躺着一个人,靠着冰冷的石壁,见秦玉卿举着烛台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
      秦玉卿垂下眼皮看着他,蓝田笑眯眯的,又躺回去。
      “殿下,别担心……”
      秦玉卿把烛台放在一边的石桌上,吹灭了烛台,墙上的两颗夜明珠散发出的莹莹光辉照亮蓝田苍白的脸。
      “转过去。”
      蓝田听话地翻了个身,解开右肩上的绷带。
      那里已经是血肉模糊,药粉洒在上面,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出哪里是血肉,哪里是药粉。
      秦玉卿深深地呼吸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镖上有毒,是也不是?”
      蓝田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缠起绷带,穿好衣服,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秦玉卿。
      往常都是他跪着,秦玉卿站着,他是着急迫切的,秦玉卿是畏畏缩缩举棋不定的,可是这一回他看着秦玉卿,眼神依然是从容的,带着一点如愿以偿的平静。
      “殿下,这条路,总有人会死。只是从前,没有死在你跟前罢了。”
      秦玉卿捏紧了手,很想给他一巴掌。
      “我没让你自己去,你为什么要自己去?!”
      蓝田抿了抿唇,继续说道:“他书房里有伪造的通敌的信件,我看过了,这信是用秦游故的口吻写的。”
      秦玉卿猛地抬起头来,视线紧盯着他,声音不稳:“什么?”
      蓝田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掌,这会子他发着高烧,掌心滚烫,几乎烫得秦玉卿想要甩开。
      “三王府要倒了,殿下,你必须要走了。”
      秦玉卿反手抓着他的手掌,冷静了下来:“你跟我走。”
      蓝田笑了起来,一个很温柔的笑容,他倾身抱了一下秦玉卿,说:“殿下,有你这句话,臣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死而无憾!”秦玉卿突然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捂住脸,咬牙切齿地说:“死而无憾!你的憾是了了!我的呢!我的呢!”
      他撑着石壁,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我不想管!我一个都不想管!他们死了是他们的事!不死到我跟前!又关我什么事!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回去干什么?啊?我回去干什么?”
      秦玉卿侧过脸来看着蓝田,漂亮的眼睛发着红,带着浓烈的绝望:“我能怎么办?!你们找到我,让我回去把你们!可是又不是我让珈蓝变成这样的!你为什么不去找白错己?!我能干什么?!啊?我能干什么!”
      “七年!七年!我的武功都废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喂我吃了药,我只能变成傻子,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找别人吧,你们找别人吧好吗?”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抓着蓝田的膝盖,眼泪一股一股地涌出来,他的手颤抖着,又捏成拳头,随着他蜷缩起来的动作一下一下地砸向地板。
      蓝田闭上眼睛,缓缓地仰起头,耳朵里听着秦玉卿愤怒又委屈的哭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那痛苦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蓝田睁开眼睛。
      秦玉卿依旧跪在地上,弓着背,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成拳,他的眼睛睁着,还是红的,脸上的泪痕斑驳,呈现出一种空白的神情。
      “殿下,兵符有一半在我们手中。薛问心势必要把信件放在秦游故书房中的,届时必然会有搜府抄家,事发那日,我们的人会在府中点火,你换我的衣裳,趁乱逃出去。我代替你在揽月阁呆着。”
      秦玉卿盯着地板,久久地,然后“嗯”了一声,尚且带着浓浓的鼻音。
      “殿下。”
      秦玉卿抬起脸看着他。
      薛问心忍不住心疼地替他抹掉脸上的水痕。
      “殿下,你退无可退了,不光是珈蓝,大魏也早已暗流汹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七年前你保护了珈蓝,这一次你还是站了出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你在,珈蓝就不会亡国。”
      秦玉卿冷冷地看着他,过一会儿才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好。你们要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动作缓慢而认真。
      好一会儿,他盯着自己手中拿着的玉佩,没有抬头,说:“你有什么愿望?”
      蓝田笑了笑,说:“殿下,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秦玉卿冷淡地看着他,说:“我现在给不起,以后还给不起么?”
      蓝田默默地看着他,似乎伤口让他有些疲惫,他靠着墙壁,慢慢说道:“我知道的,殿下。我先想想吧,最后一定告诉你。”
      秦玉卿点了点头,忽然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对老田说:“背过身去。”
      蓝田看了看那匕首,转过身,将后背裸露出来。
      秦玉卿抬起匕首,比了比,又收回来,说道:“这样不行。你在这儿呆着,夜里我用鞭子更快一些,看不出伤口形状。我且说你出门去为我买乐谱了。”
      蓝田疑惑地转过头,随后了然:“薛贼要搜府找我吗?能行吗?”
      秦玉卿把匕首插回靴子中,伸手取了绷带裹住他受伤的肩头,“他还是可以应付过去的。”
      夜明珠的柔光照着他形状柔和的脸孔,他的动作利落,眼神中有着一种疏离的冷漠,仿佛方才崩溃大哭的人不是他。
      蓝田知道他对自己生着气,可如果这股气憋着能让秦玉卿下定决心继续完成旧部大计,那么也没什么不可以。
      秦玉卿把蓝田放在了密室中,独自一人从密室里出去了。
      从前他不想做,态度也消极,半推半就,而今蓝田打定主意要逼他回国,为此宁愿献身许国,他虽生气,却也未曾不汗颜。
      世间安得双全法,又想做秦玉卿,又想做白庭夜,犹如凌空蹈舞,迟早要摔下来。
      薛问心在府中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人,遂命人将不在府内出现的人员一一记名,准备晚些时候挨个查。
      查到了蓝田头上,果然找到秦玉卿。
      人来的时候,秦玉卿正在书房看蓝田给他的旧部名单与联络据点,晾了他快半个时辰才露脸。
      薛问心等他等得已经不耐烦,三言两语将话说了便要搜人。
      秦玉卿伸手挡下他手里举着的令牌,笑道:“薛小将军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你要找人,爷让你把府里的男丁都搜了,蓝田叫我打发出去替我搜寻乐谱了,自然不在府中。”
      薛问心阴沉着脸,说道:“他平时都在府中,怎么一出事,便不在了?玉卿公子莫不是有意包庇?”
      秦玉卿摇着扇子,声音清澈而平稳:“薛小将军,搜府可以,可你奉的是谁的命?我是个蠢物,只听见了爷许你查看家丁,未曾听闻还能搜到我头上来。”
      秦游故根本不可能允许薛问心把王府掀过来一寸一寸查,早先已经是纵容,若是得寸进尺,自然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薛问心显然也知道,他胸膛起伏着,深呼吸几口气,抬起手隔空指了指秦玉卿,一语未发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秦玉卿靠着门廊,还有闲心挥了挥手送客出门。
      等人影消失在门外,他摇着扇子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散了个干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