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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应该锁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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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琮蜷缩在地上,微弱地呼出一口气。
他缓缓动了动指头,浮在手面的雪像是凝固了一样,怎么都化不开。
常宏茂摸索着那个金锁,在他的手上就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小玩意。
“......还给我。”
常琮向那一道黑影看过去,讲出这句话时,嘴唇都在发着颤。
常宏茂不为所动,甚至将金锁靠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父亲,还给我......”
常琮慢慢挪动着身子,可他觉得眼前模糊一片,除了纷飞的雪,便是漆黑的天。
“我瞧着这玩意也不是真金啊,”他嘟囔了一句,“也是,她家要是能有真金的东西,还犯得着给被人打工......”
他俯下身来,“这东西到底是有什么好?”
常宏茂揭起了一个角,将那一块金黄色的漆撕了去。
“父亲......”
“父亲难道不也是总惦记着一根木头磨的钗子吗?”常琮站起了身,踉跄几步便走到了常宏茂的面前。
如今常琮的个子已经高出了常宏茂,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被吓哭的小娃娃了。
常宏茂就在那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仿佛下一刻就要火冒三丈了。
他二话没说将金锁扔了出去。
常琮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眼底的狠毒仿佛能将他碾成沙。
倘若眼神能杀人,那他面前的常宏茂恐怕已经死了成千上万次,死的连骨头都不剩。
可是,他却不能将这些变为现实。
百善孝为先,无论怎样,他都是他的父亲。
他的命都是他给的。
片刻后,常琮才挪开了眼神。
他循着刚才的方向看过去,没见到金锁,倒是先见到了太太。
太太站在暗处,可常琮总觉得她的眼中充满了泪光。
太太俯身将金锁拾了起来,“我倒觉得,这锁是真金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犹如山崩海啸倾覆于面前。
常琮没再讲话,他用余光看向了身旁的常宏茂。
“瞎子,你自然不识好货,你、比我的钗子贱了千倍万倍!”
这声音基本上是吼出来的,吼得他干咳起来。
他看着握住他手臂的常琮,直大笑出了声。
常琮直直地站在太太面前,挡住了冲她而来的巴掌。
“贱东西!都是贱东西!”
“忤逆我!你竟敢忤逆我!”
常宏茂见那一老一小统一了战线,气的他脸都涨红了。
可是常琮全然没看见,他眼中只有漫天的雪。
雪愈来愈大,将他镶成了一个冰冷的雪人,他的心也随着冷了下来。
一头栽倒在地,雪将他藏了起来。
雪也落在了金锁的头顶。
她顶着茫茫白雪,望向了再也望不到的西边。
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她的鼻子脸颊冻得红里透紫,伸出手接住落下来的雪。
雪落在八角玉上,雪落在金锁的乌黑发上。
雪将她的心绪彻彻底底地藏起来了。
她找来一个木匣子,又裹了块白色的帕子,才将八角玉放在了父亲为她准备的梨木箱子中。
金锁就坐在枣树下的秋千上,出神,出神了许久。
“姐,”顺子晃了晃她的手臂,她在抬起了头。
她眼中的疲惫仿佛都溢了出来,像个死人一样。
她开始变得迟钝。
“姐,你要是真的不想嫁给他,咱就不嫁了。”
金锁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笑了笑,仿佛是在自嘲。
“又能怎样呢?逃不掉的,”她摇了摇头,“逃不掉的。”
“我现在就去替你退婚!”
顺子说着就要走,金锁一把扯住了他。
“退了他,我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也是要嫁给别人的。”
抻了一会儿,才又听她道:“都一样,嫁给谁,都一样。”
“姐!”
顺子急的直跺脚。
“你也要娶亲了,一定到善待媳妇,咱娘死的早,家里又没女人,有她能照顾你,我也放心。”
“怪就怪,我不该见着他。”
金锁语气冰冷,枣树上的雪砸了下来,正中她的头顶。
她捂住了头,眼泪淌了下来,“......好疼。”
顺子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没有资格再出现在常琮的面前了。
常琮大病了一场,烧得不省人事。
他梦着自己拉着金锁走了老远,远到那个地方一片雪花也没有。
迎面而来的都是柔软的细风,他嗅着花香、听着鸟鸣、看着金锁。
春暖花开,四季如春。
金锁换上了红衣,盘起头发,就在他面前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
比这花簇都好看千倍万倍。
她的眼睛真亮。
引得他挪不开眼。
他什么都不顾,放声大笑。
一笑,便醒了过来。
金锁不见了。
常琮唇上不见一丝血色,额间却浮着微汗。
他还是在自家的宅院中。
这次,是真的将他困住了。
他挣扎了很久,才出了屋子。
院子中一个人都没有,他拖沓着步子去了太太的院子。
太太还是照往常一样,捏着烟斗,靠在火炉旁,唯独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说不上哪里不对,常琮抹了一把脸,靠了过去。
太太从袖中拿出那个金锁,递给了他。
她扯起嘴角,缓缓道:“从侧门旁的矮洞出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常琮的呼吸都变得颤抖,他脑海中恍然呈现出一个令他绝望的消息。
她今天就要嫁人了。
常琮不记得那天的风有多烈,他只记得那抹红。
红得他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
他先跑到金锁的家,偷偷摸摸地找了个角落,藏在人群中,隐了自己的身形。
他的眼神忍不住地往金锁家里瞧去。
多希望能见着她。
多希望她不再出来。
“新娘子可真美,你看她头上插的那红彤彤的花!”
“可真好看......”
三言两语最终汇聚在一起,结了一句吆喝声。
“新娘子出门喽!”
随即便听得爆竹噼里啪啦作响,金锁就着红衣从声响中走出。
她眼角带泪,张了张嘴。
“我便不走了。”
常琮仔仔细细地辨别,总是读出了这句话。
他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多想能带她走。
众人推搡拥挤着,他也被推到了离她咫尺的距离。
常琮从侧面看着她的脸,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顶多勉强地扯一下嘴唇。
他什么都不管了,心中仅存的那簇火花再次着烈起来。
他握住了金锁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也是最后一次握住了。
他带着金锁走出了几步,众目睽睽之下,金锁顿住了步子。
“少爷。”
听得这一声少爷,常琮便红了眼眶,他单薄泛白的嘴唇翕动,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第一次见到金锁的丈夫,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牵住了金锁的手。
他腿跛着,是个瘸子。
“少爷也来吃我们的喜酒?”他从兜里掏出几块糖,“多谢少爷了。”
众人接踵嬉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都将眼神定格在这三人上。
金锁的两只手被两个人牵住,她像是犹豫了一下,甩开了常琮的手。
金锁跟着那人上了牛车。
常琮走了。
登上了那个瞭望塔。
那个金锁日日都会攀上等他归来的塔。
他看着远去的一行人,金锁就坐在牛车上,身影愈来愈小,化作一点夕阳。
他紧紧捏住了手中的金锁。
这里,什么都看得见。
“金锁,把我这一生都锁上了。”
这是我第四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锁。锁被摩挲得落了漆,却还是能看出曾是金色的外壳。
他冲我笑了笑,将金锁递给了我。
“金锁不是金的,但好歹是个念想。”
我接过金锁,捧在手心,细细地端详了半天。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不由得眼睛酸起来。
我回到家后,想着把金锁藏起来。我可不能让父亲知道,有一个叫花子,想撬他的墙角,我更不能让母亲知道,万一母亲变心,跟着他跑了,那我不就没有母亲了。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箱子。
那个箱子放在隔室,平日里也没见父亲母亲打开过。
我偷偷摸摸地撩开布帘,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都是些衣服布料什么的家伙什,我藏了半天,却总不肯将那个金锁放下。
我害怕,父亲母亲打开箱子找衣物时发现这个金锁。
万一真的发现可就真的完了。
我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父亲母亲会大吵一架,甚至会一直吵。
这样可不行。
那我就找个最能隐藏的地方!
翻着翻着,箱子见了底。
咦!
我看到了一个木匣子!
我想都没想,就打开那个匣子,将金锁放了进去。
可是匣子里还有一块玉,这个玉好生奇怪,居然有八个角。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玉。
应该是母亲的东西吧,我心想。
管不了那么多了,说不定有一天,母亲打开它时,也会吃一惊呢。
我将金锁和八角玉放在了一起,扣上了木匣子,合上了箱子,盖上了布盖。
这下,安全了。
谁都发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