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幻境 ...

  •   眠宿过后,两人骑马车抵达竭野村。

      此地的发展还真是没落至极衰败至极,跟昨天那名商贩所描述的差不多,附近房屋颓垣破败,家家用着久不生火的冷灶头。

      在这里无论是白天还是昼夜出街的行人都只有少数,但是也不是没有,而那些出来活动的人的面孔也皆是怫郁凶恶,视线都落在沈家马车上,应该将他们误认成了当地的官吏。

      沈劭卿乘着马顶风在最前面,他细微地观察那些眼神后,很清楚这些失望至极如棱角如利刃的目光是什么。

      匪徒的猖獗横行让这里的村民遭遇不断,这里就像是藏着一颗不定时的铁火炮随时随地都能被人点燃引爆。

      做人图什么,不为自己也不为别人,只是因为正好是个人在活着,一个人一出生就在这种世间炼狱无比绝望的地方,他会觉得不如不生。所以他们能简单的遵守本分,讲究“德行”就已经是奢想了,反而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这样憎恨愤怒的情绪才最合理也是最正常的。

      身后的邹宁秀被这里沉淀的土灰味熏得咳嗽了一路,他张望一下四周,才把竹帘放下,面色带着疑惑看向沈劭卿的背影:“这股子倒霉味从刚进村就开始呛鼻子…这里的官贪污了?可是这里这么惨淡,真的至于吗?”

      沈劭卿听到邹宁秀的呼唤后,侧过身回应:“是啊,民愤强烈的多少过头了,所以到可以猜测是别的原因。”他慢悠悠的解释着:

      “唯一能波及到每一户村民的事就是那个他们常年出现的诡异案子了,但是以现在看来,竭野村的物资人手应该还无法查出这种太不合乎常理的失踪悬案。”

      邹宁秀难以理解,默默接上沈劭卿的话:“他们觉得自己费劲巴力到最后肯定也未必能查的出来,再怕惊动上面,然后干脆就放弃不管了吧?”

      他抬头又望向那些村民看了小半会,心里面多少在为他们喊冤叫屈,还没等到沈劭卿开口,就兀自说:“那既然无资源又没人,这里的村官干嘛不上书朝廷让朝廷下发援助呢。”

      沈劭卿语气很平静地说:“逐级告劾,要走很多级才能打到皇帝那,而且假藉着公事的名义,乘人之危去搜刮朝廷的钱的也不是没有。朝廷人都怕惹事麻烦,但凡想省点力气的,能让他们半路刹车的手段有很多。”

      沈劭卿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痛心疾首的共情别人,所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沈劭卿就没忍心告诉他。

      因为竭野村不过是盛国的一个小小边角,这里天高皇帝远,能被朝廷重视的几率其实不言而喻。

      竭野村贫困到每家每户正经生存都很困难,虽然说不是尸殍遍野,到处人骨,但也只是表面上看不见,而事实这里的死者通常都是去世没有钱买棺柩,更办不了丧礼只能用草席一卷一埋,说不定现在他们车马之下平整的黄土里就埋着多少具不知名的骸骨。

      沈劭卿一想到这里,心中不寒而栗。

      诸如此类的怪现象都连续不断地出现过,因此如果不能从根本上除掉源头,这里的情况就别想能有所好转。说到底也是公法被暴行所践踏,天下攘攘都皆为利往,最终饥民流民,及平民,成为了最大的牺牲。

      沈劭卿暗自叹了口气:“这些年如你我所见,真正能讲究一五一十的好官少之又少,对于他们而言,可能持禄保位长久一生才是最基本的。”

      邹宁秀忍受不了的“唉”了一声,再道:“我靠这帮狗官,除了拖垮王朝难道就没有一点好作用了吗?他们在这种粗糙管制下生存,整个村子岂不是人人自危。”

      沈劭卿也沉着脸说:“敛财结党,不胜其任者,都该一律严惩。”

      邹宁秀一愣,他其实本以为自己家祖上是经商的,理应也能懂一些人情道理,觉得多少在一些事上也能帮帮他。

      万没想到这出来一次,竟然发现了沈劭卿对朝廷官场上的东西好像掌握的比他更强看得比他甚,这时的邹宁秀突然觉得沈劭卿带着自己简直就像是背着一个大娃娃推磨,添人不添劲。

      邹宁秀一不小心就把画面从脑海里浮想了出来,只觉得越想越具体越来越形象,差点就要笑喷出来,好在他憋了回去,最后憋的脸色非常奇怪,剩下鄙夷和难看。

      对面姓沈的只是看他的眼神变化,仿佛就听到了邹宁秀的心声。

      只见他眉峰微扬,在一旁继续说着:“经商归经商,但你父亲不也没怎么让你碰这些道路上的买卖吗,所以你哪有机会接触这些啊。我也是一路摸爬混打这么过来的,慢慢承受体会吧。”

      那边的邹宁秀僵硬在座子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被沈劭卿的句尾六个字:“慢慢承受体会”逗得发笑,过了一会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沈劭卿翻了个白眼,觉得沈劭卿此刻就是个懂得玩弄人心又苟又精的货色。

      过一会两个人继续默默赶路了,后来中途歇力,他们皆下了马车,不出所料,就在半路的途中相继走散了。

      沈劭卿这边正被一股强制的引力忽然开始驱动和拉扯,拚命地将他向一个偏僻的幽径方向拽去。

      那里头是一个村舍,大门外垂杨柳,很多推搡的居民们正围观凑着什么热闹,里面弥漫着黑气,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

      沈劭卿在严密的人群堆叠里找出一丝空隙,先看到的是一个生锈的金属盆,里面有好多沾满血水的抹布,然后有一个哭天抢地的大婶瘫在地上,没有腿。

      “牧儿…牧儿…”大婶面色苍白,声线沙哑的呛咳出一口血来。

      沈劭卿探头探脑钻进人群中,嗅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气味,看到大婶的双手托着一个瘦弱如柴,犹如血被吸干了的已彻底死绝了的娈童尸身。

      那婴儿蜷成一团在她的怀里,能看出他生前双眼圆圆的睁着,表情漠然,很明显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了,身上周遭也尽是蚊蝇,环境十分不堪。

      并且地面上也尽是不知道是他们两个谁留下来的血泊,有部分位置竟然是已经干涸的黑,沈劭卿悄悄观看了一会,发现那味道飘浮在半空,那些村民竟然没有丝毫嫌恶去躲的意思。

      未等沈劭卿反应过来,大婶突然安安静静的了。她并没有立刻直起身来,而是就着这样的姿势低垂着眼伏在地上,肩膀有些细微的颤抖。

      下一刻她忽然抬起头,在人群中精准的找到沈劭卿,扯住他的衣脚,哭嚎道:

      “救救他,救救他吧。”

      沈劭卿停滞了一瞬,不知她为何在人群中偏偏捕捉到了自己,他观察那大婶身上的特征,发现没有任何破绽和问题后,视线渐渐转向她怀中的死婴,目光里有些惋惜。

      沈劭卿自然地蹲下来,将口中措辞想好后,艰难地说着:“婆婆,此婴早没气了,还是以常人一样将他妥善安置吧。”

      大婶听完他的话噤了声,匍匐着身躯,手里依旧抱着死婴,低下头来,额头轻轻触碰着地面,凄惨无比。

      她在磕头。

      沈劭卿思索间,心里紧张又酸涩,动作慌张的下意识的想去伸手扶这位大婶,此刻他刚弯下腰就打了一激灵,遽然发现大婶正死死抓住自己腰上衣服的部位。

      “你…”沈劭卿瞳孔骤缩,警惕地刚想推开她,就发现她碰到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他的父亲沈济允送给他的小手炉,接下来的瞬间,发出“嘭”的一声响,最开始周围浓厚的煞气全部驱散。

      无形之中,面前的一切,凄凉与竦然的场景,以及村舍和居民都在一瞬间云消雾散,整个陷入一片漆黑,周遭一片冰冷死寂。

      片刻。

      沈劭卿糊里糊涂的站起来,垂下眸深深觑了眼那个手炉,这时,耳边紧接着响起“沙沙”的嘈杂音,陡然卷起了阵阵尘烟,雾面如暴风骤雨大面积的扩散在他眼前,场景转换成了他最熟悉不过的沈府,沈劭卿脸色突然一变,险些吓的蹦起来。

      他愕然间后退了一步,转过头立马扫了一下四周,可前面只有两个人,曲曷和沈怀汤。

      沈劭卿在原地驻留一会才提起警惕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直到离他们距离很近,沈劭卿才伸出手去触摸他们,结果掏的空气。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是个虚幻的影像,显然是看不见自己的。

      沈劭卿用滑稽的语气跟自己调侃:“我以后佩戴什么东西好避邪防鬼呢?”

      随后,只见第一个声音响起:“作为沈家之子他连这点风吹雨打都经受不起,惯会那些纨绔子弟做派,传到外面岂不是更难听?”

      沈劭卿听到曲曷提到的好像是自己,耳朵一竖凑过去认真去听。

      沈怀汤言语间恳切:“之前给看卦的阴阳先生告诉我这孩子的命格不好,将来杀业深重,不是为了替谁而打仗,纯粹只是好战杀业重,我就希望他现在能有点安宁生活,但你偏偏现在就急着让他去洛家闯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想加快他作死的脚步吗?”

      曲曷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色变得不太好:“沈怀汤,我都说了,这件事情不归我管,要怪就怪当年那洋禅师,看看往他脑子里灌了什么鬼道理吧。”曲曷突然提到禅师这一茬,说的平淡且隐秘,只要是个人听了都不免有诸多猜忌。

      “曲曷你什么意思?”沈怀汤听完他的话也认为他有事瞒着自己,她逐渐不再向刚开始那样和颜悦色,眼神死死盯着曲曷,似乎是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话来。

      曲曷浑身上下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语气当中带了点浮躁:“算了,你不懂。”

      沈怀汤一时怔愣,马上面露愠色,她走置曲曷的面前,口中质问:“什么叫我不懂?”

      曲曷沉默着不愿与她对视,自顾自道:“沈怀汤,现在他虽为贵族,但不能保证他一直会是,现在这个位置是他爹给他的,是沈族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作为他自己,今后若不能褪去身上那些矜傲以后该如何?倘若他真有一天不再做世家门第中人,现在他就要提前吃糠咽菜戒骄戒躁,做最坏的准备。”

      沈怀汤面沉似水:“你这话是想咒他命犯孤星克六亲吗,告诉你曲曷教课那套少摆在我的面前,我不信你说的这些无用的道理,既然你其他的全部都背着我不跟我讲,那我也就不必在这刨根问底了。”

      “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问你这些。”她红着眼眶留下了一句话,撇了曲曷一眼拂袖而去了。

      他们短短几句就让沈劭卿心里有些郁闷,一时手里攥紧怔怔的出了会神,他意识十分清晰,可就是分辩不清这到底是否为现世,更弄不清这个场景是之前发生过或者是现在正在发生的,就像做梦一样混沌,乱七八糟。

      静默一会,他恍然察觉到这可能是幻境。

      不消片刻,一片落针分明的俱静,周围恢复了原状,沈劭卿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他还在试图回忆刚才那短暂而断续的两个片段。

      远处的邹宁秀发现他后脚下如同生风“嗖”的一下就蹿到他的面前,查看他的情况。

      “怎么回事?刚才在大老远我就看见你站在这一动不动的,给我说话,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被邪物上身了?”

      沈劭卿依旧精神充沛,并没有遭受到影响,他与邹宁秀快速复述了一遍自己刚刚的经历,告诉他自己估计入了幻境,但沈劭卿只提到了那个诡秘大婶和她手里搂着的死胎,却唯独没讲曲曷沈怀汤的事。

      沈劭卿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们俩那段对话的含义和真相,以及到底是谁在动手脚让他进入了这种幻境,故意让他知道这些他从不曾见过的东西。

      他打算自己先弄清楚然后再把这件事告诉邹宁秀。

      “那你感觉如何?”邹宁秀问。

      “没有感觉也没有任何干扰,但无比真实,真实到我觉得那就是真的。”沈劭卿无奈的笑了,然后低骂了一句:“这鬼地方之前是不是什么古战场啊,这么聚阴,恐怕是有什么脏东西盯上我了。”

      “假设真的有游魂…”邹宁秀啧了一声,毕竟这一路上没少碰壁,那个沈劭卿说像他前师父的身影还尚未搞清楚是个什么东西,这次又入了幻境,让邹宁秀不得不联想到世间一直在求证的“鬼魂”。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保境安民的事下次来再说。”沈劭卿言毕,两人轻功飞檐走壁找到了他们的马车,离开了竭野村,最后顺利抵达最终的目的地——洛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