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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醉梦 ...

  •   翌日夜里,暴雪席卷,清朴的木檐上积满了白色。

      “咔——”

      蓝烟居的房门被扣响,进去后的邹宁秀百思不得其解,开始反复地思考反复的确认眼前这番情景。

      先是一堆瓶瓶罐罐和陶瓷碗倚在自己脚下,愣是让人没法走道,紧接就看到窗户没关,对准竹窗方向的沈劭卿身穿着单薄的中衣跌坐在地面,独自凄戚地吹着凛冽的寒风,看上去还怪憔悴的。然后下一秒,他跟着邹宁秀的视线仰着头灌了一壶酒。

      刚进门前想好的粗话瞬间卡在邹宁秀喉咙哽塞,欲语不出了。

      邹宁秀对待他现在半夜三更借酒消愁的反常行为表示惊讶不已。

      虽说与沈劭卿认识很长时间,但他只知道沈劭卿是一个擅隐忍,无论待人还是处世都很谨慎且稳重的人,因此,周围人与他很好相处,只要不是太大的事,很难见他体现出特殊的情绪。

      “你喝酒倒也适度点,量力而饮不行?等明天赶路你还能起来吗。”邹宁秀将屋里的窗扉一闭,转头微微仰首,一离近了隐约地看见他嘴里透出几分平缓的呼吸,还蔫蔫的在那嘀咕着什么。

      “我的老天,你这是到底喝了几壶酒啊?”邹宁秀轻声开囗问道。

      曲曷是沈劭卿第二任师父,而他的多数本领是他以前师父教授奠基的,所以说他对后来的师父曲曷谈不上崇拜但也谈不上轻侮,沈劭卿或许觉得曲曷稍微有点倨傲,认为他手上有些五行八作的简单仙术,只是略知皮毛,便想妄图大业。在他前师之后,他维持着的态度好像也只有:“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那前师据说是从海外避祸而来的一位修练佛法的西方禅师,那时的沈劭卿不过六七岁,垂髫小儿的年龄,恰恰在延汐谷地带船埠码头遇见了禅师,禅师看沈劭卿很有眼缘,亲传衣钵于沈劭卿六年余载。

      然不料,世事诡谲多变,后来禅师突然怪病离世,又因盛国那一套风俗讲究,次日便被官署送回国乡殓葬安顿了,而沈劭卿连禅师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禅师的死让沈劭卿很猝不及防,在邹宁秀的记忆里,沈劭卿那段时间除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以外,还修了几天的闭口禅,整日都是茶饭不思。

      一开始,沈劭卿对这个继师父还抱有希望,后来曲曷会要求沈劭卿不能在人前展示禅师教导他的任何术法,供不认可沈劭卿的前任师者的理念与教授方向。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使不易心寒的沈劭卿心寒了,长此以往,便对曲曷没有太大信服了。

      沈劭卿的神色微醺,目光苍而悲:“邹容?你来了?”

      沈劭卿想到他刚开始吃惊的样子,心下有点掩不住笑:“没几壶,我酒量好,起的了。”

      邹宁秀琢磨了半天,紧接着继续说:“酗酒还有理了?我看,待在蓝烟居只是矫词,为了消化情绪泄火才是真。见你昨天表现那么平淡,原来那点心气都压在心底里了,干啥假坚强,硬撑有什么用?”邹宁秀不知道在哪找出张毯子,扔在了他的肩上。

      “你不如直接让我铺张毯子睡地下了,有病。”沈劭卿骂乐了。

      邹宁秀呵赫一声:“不是看你冷?”

      沈劭卿看着邹宁秀刚刚扔给他的毯子思考着什么。片刻,他扯出一道略虚浮的笑容,长眉轻佻,坐姿摆正,把那肩上毯子往里拽了拽,摆出一副奄奄的模样,调侃道:“明天爷就要被送走了,连消愁苦都要被人管,你作为我的兄弟怎么就想着揭我的短了,实在是太伤感情了。”沈劭卿痛快地擦了一下脸:“也罢,今后一过你也见不到我了。”

      邹宁秀一阵恶寒,不过虽然沈劭卿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从他的话里,还是能体会到细微的情绪,邹宁秀顿挫地笑了一下:“你还有没有酒德,臊不臊。”

      沈劭卿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地面:“陪我唠唠。”

      邹宁秀双手撑在他身侧,坐了过去。

      “不过这么远的地方,这么久的时间,确实也是头一次。你反抗一回,能不能成?你要是真不想去,今晚就逃,避他个十天八天,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家接不着人一不耐烦就换人了呢。”

      沈劭卿正色:“板上钉钉的事,反抗不顶用了,还不如像以前那样每天遂他的意愿。没关系,万事凭缘了——而且我认为,忍耐力较诸脑力,尤胜一筹。”

      邹宁秀瞥视:“瞧你说的,好像在打持久战一样。”

      “可不就是持久战,他总是说我不够坦诚,昨日坦诚给他看了…”沈劭卿一怔,没想往下说了。

      坦诚给他看有用吗?我答应他的,他嫌我不够诚恳,我实在点的找借口搪塞,不也还是那样吗?就是变着法对我下菜碟。

      沈劭卿若无其事的笑着说:“能屈能伸,这持久战,只要能熬,也没有问题。”

      沈劭卿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多大的心理建设说出这些话的,他小小年纪净学了些苦大仇深,总是不想招惹是非,总觉得能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每次得给自己憋屈个半死,如今即便有邹宁秀这么个适合倾诉的对象站在自己面前,他都很难把堆积已久的情绪都撒出来。

      “沈峮,你知道否极泰来吗。”

      沈劭卿点点头:“卦摊经常用的算卦词嘛……哎?“他沉默了许久,回味着他的话,诧然道:“邹宁秀,你什么意思,我还没走到锅中没米饭,断炊的地步吧。”

      “沈爷,好兆头呦——”

      要知道,邹宁秀犹如西雷,从小就长了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到了洛家,就过不上日上三竿的日子咯。”邹宁秀提醒他:“沈老将军从前久经沙场,如今回朝了,陈黔南能让他闲着才怪,照样分身乏术,照样处理深宫那些弯弯绕绕的琐事,可你见过他何时抱怨过半分,到是你这个当儿子的积怨颇多,你得知道,将来沈家大业是要继承给你的,我作为兄弟希望你赶紧重新做人,别再让老爷子心累,你那点小重量哪抵得上老爷子肩上那千钧重。”

      沈劭卿听完这话心中像针扎了一样,眸底痛色浓得化不开:“可我已经忍了。”

      “我说的不是你忍的问题,而是你心上,本质就不该堆积出那些情绪,这回清楚了吗?”

      沈劭卿愣了一下,瞬间便懂得了好情绪才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小子在里面吗?”

      “夫,夫人,在。昨日沈公子谴退了蓝烟居的巡夜,也不让人进去。说是……清修。”

      方圆姈强压着怒气:“清修?倒是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把门撞开,让我看他人究竟在不在里面。”

      “夫人,这不好吧?”

      “一堆废话。你是夫人?”方圆姈回怼道。

      “哎呦哎呦,不敢不敢。”

      两口子原本脾气都一样,但沈济允怕老婆,方圆姈不属那类贤惠顾家的,而是精明持家办事强悍的。都说面由心生,她却是有一张温柔的面孔和被炭火烘烤过一般的性格,这算不算是千万之中不得一。

      “好像是你母亲来了,怎么办?”邹宁秀话音一转,火急火燎的站了起来。

      沈劭卿也很无奈,眼一闭:“还能怎么办?把酒藏了,你人也躲起来。”

      “沈峮!你在里头发什么疯?那点闲情逸致都用在无用的地方上了,无缘无故把自己关起来,不想去就直说,绝食给谁看?给我出来。”

      沈劭卿立即双手把门扣开,把头探出房门外,无辜道:“母亲,我明天已经准备去了,清修是为了到弄东西准备明日启程,不是绝食。”

      方圆姈瞪了他一眼,就眼巴巴地瞅见蓝烟居里的邹宁秀:“邹公子怎么也在?”

      邹宁秀默不作声,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心里尴尬:来陪酒的,夫人您信吗?

      方圆姈下一秒把沈劭卿拉了出来。

      “今日找你,就是母子闲谈,这一去三年,母亲也舍不得你。你……你怎么一股酒味?你喝酒了?”

      “一点。”

      方圆姈面色藏着几分哀伤:“你也知道此事办妥的好处,何况母亲希望你平安顺遂,所以曲先生可能也是觉得没必要与你商量,这事,毕竟是圣上安排的,我们须遵从。”

      沈劭卿沉下眼眸,薄唇微颤,不想争辩:“我懂母亲。只要是父亲母亲允许了的,我都赴命。”

      “好,夜深了,你也早点睡。”方圆姈这便要走,最后留了一句发人深省的话。

      “那洋和尚已是个死透之人,身份不清不明,名不正言不顺的自诩道高教授了你几年,便这么让你误入了枯桑丛里。可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今的师父是你的姑父,这次是名正言顺的师父,曲先生对你的良苦用心,你今后或许能明白。”

      沈劭卿一怔,僵直了身体。

      果不其然,后半夜的沈劭卿最后还是醉了,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傻痴的从嘴里蹦出一句诗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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