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天香楼算是半个风月场,白日里没什么人来往,倒也正常。可玉京毕竟是一朝之都,大白天的,街上可谓是车水马龙。江屿起初让赵柏舟跟着自己一同上街,赵柏舟是拒绝的。她总觉得自己作为阿舟姑娘,怎么也算是风光一时。天香楼第一红牌和这么个走街串巷的混混行为亲昵,恐教旁人看了起疑心。
      江屿看穿了她的顾虑,一指自己身上的装束:“都说人靠衣装,我如今穿着顶好的衣裳,又不是跑堂的,普通人江屿喝花酒吊红牌有什么好奇怪的?”见赵柏舟翻了个白眼,又贴近在她耳侧低声补充,“何况,你们这天香楼里除了先前的雁棠姊姊,全是不解风情的呆头鹅。只有呆头鹅的酒楼,没人去的。”
      听得他这番话,赵柏舟虽心生不快,倒也须点头承认。刚接手调查天香楼暗探时,林钦本想安排几个有本事的姐姐来,可枢密院又死板得很,死活安插不进人手……若不是朱绫“声名在外”,赵柏舟定也要她来帮忙。
      “你们斗舞那日在台下有多少人?”正逛着街,看着摊子上的首饰,江屿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足够多。”
      江屿听言偏过头笑了。赵柏舟愈加不快,探身追问:“什么意思?”
      他也不回她,只顾着做假戏,将摊上一支簪子信手替她戴上:“这红玉成色不错,衬小娘子你的肤色。”随后又示意赵柏舟将其买下,赵柏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了价钱。
      “一贯。”摊主说。
      “一贯?!”江屿惊呼出声,“这么贵?”
      赵柏舟却见江屿仍旧看着簪子一副认真的样子,若有所思,便咬咬牙替他买下了:“既然江郎觉得这簪子衬我,那多少钱也值得。一贯而已,给便是了。”钱入摊主手心的一瞬间,她似看见了江屿一闪即过的笑意。
      离了摊子,赵柏舟将簪子取下,想看看这值一贯铜钱的簪子到底长什么样。只见银样簪身上嵌了块小指节大小的红玉,刻成个半开桃花的样子,虽不精致,倒也挺好看,一贯也没亏到哪里去。
      可江屿为何在意这簪子?赵柏舟不禁疑惑,看向对方:“送给哪个姑娘?”
      “给你了。”江屿依旧是假意挽着她,伸手拿了簪子替她戴上,面上含笑,“送姑娘要是送这个,可太丢人了。”说到这里,他才低下头瞥了一眼赵柏舟,“这玉,是假的。”
      “假的?假的你还要我买?”
      江屿闻言笑眯眯对她说:“对啊,假红玉配假红牌,相衬得很。”而后顿了顿“况且这玩意儿,是我做的,是门好生意。”
      赵柏舟伸过未挽着的左手就要锤他,却被江屿先发制人拉住了,而后朗声说:“姑娘心动,可江某不过泼皮,赎身之事……”这番话一出口,倒显得赵柏舟巴结他似的。
      她看着周围闻声停步看戏的人,自认没受过这样颠倒黑白的气,忙挣脱右手向他打去。只见江屿松了她左手,握住她右臂向上一推自自己颈侧窜过,而后借力向后一仰身,将赵柏舟顺势摁在自己胸膛上:“阿舟姑娘!在下既已说过负责,何必对在下如此这般……”
      “你!”赵柏舟一把扯住江屿衣领,直起身,屈右膝自身侧向他踢去。谁知这江屿与先前在苏府外全然不同,不仅反应迅疾,身手也矫健了许多。他一把搂住赵柏舟右腿,另一只手抱住腰肢,一个借力便领着她兜了半圈。而后贴在她身前,江屿碰了碰她额头,轻声说:“多谢赵姑娘照顾江某的生意。”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赵柏舟更是恼羞成怒起来,便径直推开江屿,不做缠斗,气冲冲走了。
      “……这雁棠姑娘投身风月场不算早,遇上个方公子非得给她赎身,可她非但不乐意,还一闷棍将他打出来,照旧卖舞卖笑。”面前的乞儿一到手铜钱,便将赵柏舟要的情报一股脑倒了出来。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赵柏舟气也消了一半,起身向外走去,抬眼,却见巷子口有个人影。那人倚在墙边,一手抛接着什么东西,嘴边叼根草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玉京各位姐姐的事,有什么想知道,问我不就行了嘛?”不出所料,果然是江屿。赵柏舟白了他一眼,站定在他面前,仰首看他:“怎么?方才不是说不赎身?怎么又眼巴巴追来了?”
      江屿挑唇一笑,接着话头道:“可我也说了会对你负责嘛。”
      眼见赵柏舟又作势要打他,甚至亮出了怀里藏的匕首,江屿忙退了半步认错,举了双手不住说:“诶!我错了,不说了不说了,我是来给你道歉的。”见赵柏舟放下手,江屿这才挺直了身,正了正衣襟,凑到她耳边,“换个地儿说话?”
      赵柏舟收了匕首进腰间,朝巷子外一点头,领着江屿一块出去了。
      朱红描金的牌匾,上书“瑞叶阁”三个大字,底下门口人流如织。不愧是玉京第一有名的风月场,白日里也多得是公子哥前来喝花酒。
      赵柏舟与江屿坐在对面的茶棚。江屿朝瑞叶阁一努嘴:“喏,那是雁棠最开始谋生的地方。后来有个富商公子要逼她做小妾,就逃了。”江屿喝了口茶,又接着说,“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赵柏舟看着瑞叶阁门口来往穿行的人流,和夹在其中冲行人抛帕子的女子,她不禁想起月容,心生感慨:“这样的日子,又能过多久呢?若一辈子出不了头,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旁人大笑出声。赵柏舟回过头去,只见江屿一手拍桌一手捧腹,前仰后合,简直要将这桌子掀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确实是想当然了,能进那种地方谋生的人,也顾不得长久了吧。
      只是光听江屿自顾自笑着,赵柏舟着实感到一丝尴尬,便为对方倒了杯茶,转移话题:“那你的雁棠姊姊先前应该也算得上玉京红牌了,还好当日我们准备了足够的人手……”说到此处,见江屿好不容易止住的笑意似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赵柏舟忙将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江屿却借喝茶垂了眼睫,佯装没看到,却也并不发笑,只是悠悠说:“哪怕对方不是雁棠,你也得庆幸备了足够的人手。”
      “何故?”
      “不会真有人在青楼斗舞的时候跳飞天吧?”江屿凑近她,温声细语,“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只听的他连抛出数个讽刺意味的“不会吧”,赵柏舟啧了一声。当时谋划斗舞时,她和林钦两人闷头想了好几日,才将舞定下。后来又花重金找月容学习歌妓身姿,目的就是针对雁棠那柘枝舞独有的柔媚感。经江屿这一点醒,她才意识到——在天香楼这种风月场扮圣洁的伎乐天,远没有魅惑人心美女蛇来的受欢迎。
      “那岂不是台下人都明里暗里在看笑话?”赵柏舟破罐子破摔,将杯子推开,趴在了桌上,有气无力道。
      江屿喝了口茶,手指轻扣桌面:“倒也不是。赶巧最近最火的那本春宫册子就是神女题材。挺应景的。”
      饶是打小混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赵柏舟,听得那四字也忍不住红了脸:“你!”
      “不是我!”江屿高举了双手,露出无辜眼神,“那套不是我画的!”
      “你,你……”江屿后半句还是将赵柏舟梗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重拍一下桌面,替自己倒了杯茶水。
      江屿见赵柏舟真是气急了,便也不再逗弄她,招手向小二要了碟脆糖梅。而后他压低声音问赵柏舟:“你可知道雁棠前几天又被追着赎身了?”
      赵柏舟瞥他一眼:“知道。方伯郢。我们怀疑他与此事也脱不开干系。”
      “呦呵,你们消息倒灵通!”江屿拈了个刚上的脆糖梅,放进自己嘴里,抿嘴细细品了起来,不再言语。
      看他一副醉心碟中吃食的模样,赵柏舟不禁也好奇起来,便也拈起一只,送入口中,只觉得甜腻异常。这脆糖梅选的是官成梅,肉多核小,起初以粗盐白矾混水腌制,又去核过水,糖浆滚过三道方能上桌。
      她忙灌下一整杯茶水,糖梅的甜腻被茶水一冲,倒洗出一番梅子的甜香,而这微苦的茶水也似有了一丝回甘。她自幼管教得严,甜食之类向来不让多吃,遑论这种街头小摊的点心。
      江屿见赵柏舟又拈了几个塞进嘴里,不由得取笑起她,撑了下巴颏在一旁说:“你这模样倒与白云山的松鼠有些相似,小心可别叫人捉去,做了哪位夫人小姐的披风领。”他拍拍手,抖落不存在的碎屑,起身望向不远的瑞叶阁,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随着他眼神向瑞叶阁看去,赵柏舟只看见还是那些姑娘在揽客,只不过嗓子哑了些,手帕也飞不起来了。她算算时间,自他们坐下,怎么也过了半个时辰,茶棚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与江屿却因谈天喝茶吃糖梅,一直坐着。想到此处,她抬头看向小二,虽然对方反应极快,但她依旧瞥见了他不满的神情。
      便也起身,她仰头将最后一点茶水饮尽,问江屿:“不是说出门查暗探?下一处去哪儿?”她左手下意识虚捞一把,触及桌面的瞬间背到身后,却依旧没逃开江屿的眼睛。
      江屿理理衣襟,俯下身,叉开五个指头,将碟中的脆糖梅尽数抓了,放在刚掏出来的帕子里。他冲赵柏舟一扬眉,往瑞叶阁门口的姑娘们走去,一面走,一面不紧不慢说:“不急……反正你早洗尽了冤屈,吴妈为了天香楼,一定会保住你。”
      听闻此言 赵柏舟正想与他争论一番,却见已到了姑娘们面前,又念及自己的阿舟姑娘身份,噤了言。
      “姐姐们辛苦了,”江屿捧上脆糖梅,看向诸位姑娘,殷勤地笑道,“早见着各位姐姐在这忙活,顶着老大的日头,怪可怜见的。江某也无甚好物什,只有刚买的脆糖梅,还望各位姐姐莫嫌弃。”说着他又将脆糖梅在帕子里滚了几滚,免得粘连起来。
      各位姑娘听他如此关心自己,也是吃吃地笑个不停。有以帕掩着嘴笑的,用红指甲点他面颊的,拿了糖梅往他嘴里塞的,百花争艳。江屿倒依旧只是笑,偶尔也附和着说几句胡话,将一旁的赵柏舟当个空气人。
      “呵,我说今儿怎么伶牙俐齿的。”瘦高个着紫衣的姑娘看着赵柏舟,在江屿头上猛地一点,调笑道,“原是领了个妹妹来这充大尾巴狼,拿我们卖乖呢!”其他姑娘闻言也陆续看向赵柏舟,笑骂几句江屿,拿了脆糖梅躲到了那紫衣姑娘身后。
      眼见江屿帕子里包着的脆糖梅顿时只剩两三个,赵柏舟轻声啧了一下,却教耳尖的姑娘听见,相互耳语几声。江屿回过头来望着她,捧了帕子问她:“你还要吗?”
      赵柏舟抿唇看了眼帕子,又看向拈着各自手帕的姑娘们,摇摇头:“不必了,我方才吃够了,眼下还口渴着呢。”觉察到紫衣姑娘的眼神,她抬头冲对方笑了一下。
      “你这真是叫人头疼,”紫衣姑娘用指尖点点江屿肩头,将他推后几步,反手甩了帕子,“平日里嘴皮子利索,眼下反倒发起浑,带着姑娘来这地方。去去去,别在这门口挡着我们姐妹几个招客人。”她冲赵柏舟眨了几下眼睛,又联合姑娘们一起将江屿哄赶开去,回到了瑞叶阁门口。
      夜色渐渐沉下来,红霞映照着东面泛着一线蓝紫色的天际。街上行人并不因暮色而匆忙赶路,而是悠哉游哉四下打量。天色暗了下来,可夜市的灯却逐渐明亮,天愈黑,灯愈亮。赵柏舟与大部分行人方向相悖,不得不面对着许多别有深意的眼神。不仅是因为自己红裙黛珥,一副青楼红牌的模样,更由于身旁的江屿是全城耳熟能详的泼皮混混——说什么换了身好衣裳就可名正言顺吊红牌,果然都是混话。
      “咱们如今去哪?”赵柏舟跟着江屿不声不响走了好一会,脚心都酸胀起来,终于摁耐不住开了口,“这不是回天香楼的路。”话一出口,江屿便停了脚步,而此地正是夜市外的一处暗巷。一墙之隔,里头人声鼎沸,外面却只有月色冷清。
      江屿站在巷子暗处,月色避开他照在地上的水坑里,留下倒影。他的瞳孔倒映着巷外的灯烛光,影影绰绰,像是晦暗不明的目光。“赵柏舟, ”江屿斜倚着墙,望向赵柏舟的方向,“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借着微弱的月光,赵柏舟认出,那是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但眼下并不是个指认小偷的好场景。
      “我是何人,与你无关。”赵柏舟也学他倚墙,可一挨着墙面便后悔了,这墙地处夜市外,长期受油烟烘烤,又深居暗巷,常年无人打理。她才贴上去,便感觉到了来自油烟对衣物的黏着感,紧接着扑鼻而来的是发酸的泔水气味。
      赵柏舟感觉浑身汗毛全立起来了,赶紧站直身子,恨不得立即将外衫脱下来丢掉。又瞥见对面江屿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强按着不适,正眼看向他,问:“若你想当个合格的线人,便少说,多做。”
      听得她这番话,江屿却笑了。只见他拍拍肩,抖抖袖子,玩着手中的匕首走将过来。“瑞叶阁时你有官家的特派令牌,”江屿停在赵柏舟面前,伸手将她脸旁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替她正了正那枚桃花簪,继续说,“可昨日再遇那孙领队,你却没有亮出令牌,为什么呢?”
      望着面前的江屿,赵柏舟突然意识到他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或许是对方一直弓着身子的缘故,自己平日里对此却毫无感觉。她偏开头沉思了一会,而后踮起脚,靠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他:“假货可不能一直暴露在人前,看久了,可就会漏破绽的……”话音未落,她左手拔下桃花簪,绕过江屿身后,抵在他颈侧,低喝道,“放下刀!”
      与此同时,赵柏舟颈后,江屿握刀的那只手,轮了轮指节。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