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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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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姐,”江屿感觉着簪子抵在自己皮肤上的刺痛感,瞥见簪首红玉折射出的亮光,不由得也握着匕首贴近赵柏舟,“何必如此?这可不是交易双方应有的关系……”
听闻他所说的的话,赵柏舟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簪子握得更紧了。她仰起头,看向空中被云层遮住一半的圆月,低语:“连我们是谁都不清楚,就谈交易,江公子的做法,也不大妥当吧!”虽然距离过近,赵柏舟看不到面前人的表情,但也多亏这过近的距离,她将对方过速的心跳声,以及克制的呼吸声察觉得一清二楚。
江屿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赵柏舟颈侧,触得她心底发痒,可贴在背后的短刀却时刻警示着她。听着赵柏舟急促如敲边鼓的心跳声,江屿暗自勾唇一笑,而后稍微偏了偏头,说:“彼此彼此,赵小姐不也连我是何人都没搞清楚,就拿了我做的簪子来要挟我?”
赵柏舟这才意识到自己顺手拔下来的桃花簪,出自面前人之手。这念头刚起,她便意识到了手中簪子的异常。赵柏舟抬眼看向身侧江屿,碍于视角,只能勉强看清他勾起的嘴角。此时,握着桃花簪的左手感觉到了一丝麻痹,顺着拇指指尖蔓延至虎口。
随着几声轻笑,簪子落地发出清脆响声,而赵柏舟因受制于江屿,眼见簪子脱手却无计可施。层云蔽月,夜风渐起。赵柏舟听着自己衣角的细碎的铃声,开了口:“你动了什么手脚?”
月光被浓云笼罩,巷外的灯火映入江屿眼底,成为其中唯一的亮光,影影绰绰。“赵姑娘此言差矣。”江屿仗着手中的短刃,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他绕至赵柏舟身后,用刀抵着她下颚,将其带入了巷子更深处。一面替赵柏舟将颊旁碎发别到耳后,江屿一面说:“先前在摊上把玩的时候,给这玉补了点色而已……玉京街头,凡事总得留一手。”
听着身后人的低语,赵柏舟冷哼一声,撇了脸,淡淡问了句:“你想知道什么?”
江屿笑了,贴近她耳侧,开门见山:“你们是何人?”
“与你无关。”赵柏舟面无惧色。
“哦?”身后人将短刀贴近赵柏舟的脖颈,刀刃压迫着皮肉,印出一道淡红的痕迹,“这下便与赵姑娘你有关了。赵姑娘身手不错,想必随身携带的短刀也不会差,鄙人下手不知轻重,还请姑娘斟酌用词。”
夜色渐深,夜市越发热闹,即使隔着一道墙,也能清晰听到其后的鼎沸人声。叫卖声、喧笑声与勾栏里各式锣鼓琴声混杂在一起,虽然吵闹,却满是快活的气息。听着这些声响,赵柏舟沉吟一会,而后开了口:“北狄暗探。”
闻言,江屿脸色突变,手中短刃一震,轻松划破了赵柏舟的肌肤,几串血珠随即滚落。巷内光线昏暗,他难以确认此时情形,只能凭着些许血腥味,意识到自己划伤了对方,不由得将刀向后收了收。良久,他问道:“你们在谋划什么?”握着刀的手,又轮了轮关节。
“谋划什么与你……”赵柏舟兀地止住话头,眼神自鞋尖缀着的真珠反光略扫过,暗暗思量一番,长舒了口气,偏过头试图看清身后的江屿。可对方身量较高,且此时二人又贴得极近,她将眼珠子转酸了,也只能勉强瞧见他衣襟。于是回过头,用帕子擦拭着脖颈上的血迹,挑了眉,说:“三个月后的事。”
此时,七月七才过数日,三个月后,怎么算也是大雪时节左右。江屿眯眼低声叨了些什么,而后皱了眉:“煜姬公主诞辰?”
赵柏舟摇摇头,只说了一个词:“霂妃。”
“霂妃,北狄,难怪……”江屿垂了眼帘,手中短刀向前探出,抵在赵柏舟喉间,“看来十年过去了,你们可汗还未对此释怀啊。倒也是,毕竟生前是作为掌上明珠来和亲的……”说到此处,他侧了身子斜眼看向赵柏舟,只见她虽被刀刃抵着脖颈,却毫无惧色。
赵柏舟感知到目光,挑起眉梢,瞥了他一眼,又望向另一侧:“作为线人,就别问不该问的,当心惹祸上身。”沉默片刻,她又开了口,“罢了,眼下我也没什么可威胁你的。”
听她这么说,江屿笑了。他换了只拿刀的手,转转有些僵硬的手腕,又活动了会儿手掌及五指。刀依旧是悬在赵柏舟身前,却并未抵着她脖颈。江屿俯下身,将胳膊撑在赵柏舟肩头,贴着她耳侧,说:“不错,你现在可没什么能威胁我的,掌握主导权的人,是我。”
“你不是要当线人?”赵柏舟语气平静无澜,“放我回天香楼,可以试着合作。”
“不是吧?”江屿故作惊讶,“我拿刀抵着你,你还要跟我做生意?小爷都快被你感动哭了!可惜……”他顿了顿,伸手把玩起赵柏舟脑后的一缕头发,沉声道,“可惜我不愿和结过梁子的人谈生意,更何况北狄人……对不住了!”
“既然如此,”赵柏舟突然开了口,语气有些生硬,“那便没有回旋余地了!”而后猛地捉住江屿握刀的手,往身上捅了过去。
江屿吃了一惊,本能要将刀收回,可无奈事发突然,赵柏舟手劲又大得很,慌乱间竟只将手抽了出来。只听得身旁人发出一声闷哼,江屿皱眉,略略看她一眼,那短刀只剩个刀柄露在外头了。她竟寻死?!这念头后知后觉跳入脑海,江屿撑住向后倾倒的赵柏舟,懊恼起来。
赵柏舟仰面倚着他,脚边落着块白色的帕子,上头还带着斑斑血迹,手中紧握那短刀刀柄,唇色苍白。江屿顿感一丝不忍,忙将其平放在地上,而后立于一旁,摸出怀中带着的药包来。
月光自云间透出,赵柏舟躺在地上,望向一旁手忙脚乱的江屿,若有所思。正当她启了无一丝血色的唇,像是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江屿却忽地凑近过来。他一手托着药粉,一手伸向赵柏舟握着刀的手,像是要给她上药。
就在江屿触及她手的前一刻,赵柏舟反手抽刀抵住了对方的喉间,低喝一声:“不许动。”江屿吃了一惊,手里的药粉撒了大半。
借着月色,江屿看见地上并无血痕,赵柏舟身上也无血迹,方得知自己是被骗了。他啧了一声,放弃抵抗,却依旧托着那仅剩的药粉在手中。“你动了什么手脚?”他问。
“江公子拿了我的刀威胁我,还问我动了什么手脚,不太合适吧?”赵柏舟笑了,黑亮的眼瞳在月光下晶莹透亮,像是蓄了一汪水,“何况……玉京街头,凡事总得留一手。”她学着江屿先前的口吻,又接过他手中的那方药粉,用小指指甲挑了些,抹在他脸上。
江屿翻着白眼,重重叹了口气:“止血药而已。”
“呦,对待曾结过梁子,尤其是北狄身份的人,公子还能伸出援助之手,着实叫人佩服呢。”赵柏舟闻得出几味药材,并不怀疑他的话,便也沾了些药粉抹在先前被短刀划伤的脖颈处,“只可惜我并非以德报怨之人。”而后啧啧几声。在江屿听来,入耳皆是嘲讽。
“不,”江屿闭了眼,慢慢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只是怕你死了而已。毕竟一个北狄暗探,可价值好几万贯。你要是死了,抓不到你的同伙,我会吃亏。”这么说着,江屿看向跟着自己一同站起身的赵柏舟,向她补充句,“赚不到能赚的钱,可是吃大亏了。”
圆月行至接近天心处,夜市依旧热闹得很,不过相较于日落初时,此时市中大部分都是男子,扰事的醉汉尤其多。赵柏舟收了刀,冲他一歪头:“这本来就不是你能赚到的钱,不算吃亏。”而后便要转身离开,却又回过头来,对江屿说,“反之,将大宣的暗探当成北狄暗探上交,才会吃大亏。”
在江屿、赵柏舟对峙的这段时间里,林钦与朱绫也并未闲着。循着江屿给的关于北狄商队信息,他们一路追踪到了玉京外城西南角的夜市附近。
“那个江屿,真的值得信任吗?”朱绫抱着双臂,跟在林钦身后,见他一面研究手中的地址,一面留心观察着过往行人,出声询问,“我在玉京混得久了,他的传闻可没少听。”她也没闲着,手中抄着本小册子写写画画,似也在记什么东西。
林钦闻言停步,四下里看了看,见行人皆神色匆匆无人留意己方,方才压低声音,说:“倒也不是我们主动找他,只是他对当线人颇有兴致的样子。”稍微顿了顿,他补充道,“说是为钱。”
“啊?听起来就离谱?!”朱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屈指抵在鼻尖,一副沉思的模样,开了口,“我只听说他缺钱,为了钱什么活都接……都缺到这地步了?没必要吧?!”她瞪着眼睛望林钦,转而又垂眸自言自语,“讲史的先生也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大概就是命吧。”
虽未完全理解对方的话语,但林钦还是为堵住了她的嘴而感到庆幸。突然一个写着店名的幡子飘入了他的视野,他转头看向其下的店铺。
那是家门可罗雀的冷清客栈,街上人来人往,似都与之无关。店小二也不招呼过往行人,像是已经看淡,自顾自蹲在一旁吃胡饼。林钦认得那胡饼,平日里自己常买了去找赵柏舟,个大料足,油而不腻,他一次吃俩。
似是察觉到陌生目光,店小二抬了头,见林钦只直愣愣盯着自己的烧饼,皱着眉三下五除二将饼吃尽,拍了手,迎上前来:“这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林钦掸了衣袖,略略点头:“要两份椿根馄饨,鹅黄豆生。”说着就自顾自揽了朱绫往店里头去。
朱绫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在桌边坐下。看着搭了手巾往店后头去的店小二,她压着嗓探向林钦,问:“不是来查这客栈的么,你怎么还吃上了?”她嘴上虽这么说着,手下却没闲着,早擦好一双竹筷备着。
“都查半天了,阖该要点吃食,顺路,挺好。”林钦也拿了手帕,仔仔细细擦拭起竹筷,仿若一个普通的食客,“何况……”他顿了顿,见对面的少女因好奇而凑近来,这才轻声吐露下半句,“确实到饭点了。”
得到后话的朱绫重重啧了几声,撇过头去,望着墙边的一溜蒙红布的酒坛子出神。林钦倒也不干等着吃食上来,也环顾起周围环境。只见掌柜的缩在柜台后闷头算账,店小二拿了手巾在旁边擦桌子,许是想给仅有的食客——他与朱绫留个生意尚可的印象。
就在二人冲着店内探头探脑张望着时,店小二把林钦先前点的吃食呈上来,搁了在桌上:“二位,椿根馄饨和鹅黄豆生,慢用。”而后便退下了。
二人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馄饨、豆芽和饼皮。
林钦看着菜色,又仔细擦了一道竹筷,这才夹起个馄饨送进嘴里,良久,开口道:“味道还不错!”说着又取了饼皮,打算卷豆芽吃。
朱绫却一反往常那般贪玩模样。她望着馄饨汤面漂上的油星子,又使竹筷拨了一个馄饨查看馅料,接着是自己那碟鹅黄豆生和饼皮。待她仔仔细细探看过一遍后,林钦那头早已吃得一干二净。
“喏,”林钦又掏了帕子擦手,头也不抬地问,“味道如何,可有收获?”他语气之认真,好似方才自己没吃,干看着朱绫拨弄这些吃食。
垂了头,朱绫叹气道:“没什么两样……走吧,你吃也吃了。”她搁下筷子,就要起身,却被林钦伸手按住了肩。
林钦挑眉扬着下巴示意桌上的吃食,说:“不要浪费食物。”
“啧!”朱绫皱眉看向对方,正想打掉他的手,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旁边的掌柜、店小二等人。店里就这么几个人,朱绫等的一举一动都被收在眼下。她想起方才自己那般作弄那些个馄饨豆芽,在他人看来定是可疑至极。
如此想着,她更坚定了走为上计,顿觉肩上林钦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于是转头看向他,挤眉弄眼着示意一起开溜。可林钦却似没看到她那耷拉得近乎盖住眼瞳的眉,只带了笑对她说:“我知你不爱吃素菜,可今日是十五。你也不想回去吃赵姨蒸的槐叶饼仔吧。”
这番话确是解释了先前朱绫的所作所为,但也逼得她不得不将吃食解决。见她自被翻得稀碎的馄饨里,捡了几个尚有轮廓的送进嘴里。林钦也帮着卷了豆生递给她,笑眯眯地望着她吃。直至朱绫将东西吃了个七八分,他才又擦了手前去结账。
离开客栈,又走出好些距离,朱绫终于憋不住开口:“你真就是奔着吃去的?”
林钦耸肩应道:“不吃怎么知道味道如何?”他顿了顿,考虑到对方的理解能力,又解释了句,“吃食,光从外表,可看不出分别。”林钦侧身直视朱绫,见对方一副沉思的模样,叹了口气:“何况确实到了饭点,你也该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