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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天色大亮,街头的叫卖声多了起来,大都是些叫果子、卖炊饼的摊贩。偶有几个卖花的姑娘小童挎了篮子,哼着小曲自窗下过,被楼里早起的姑娘叫住,得了几个铜钱。眼下虽早已立秋,却不巧遇上了秋老虎,日头不过才刚挂起半个时辰,便已觉燥热。枝头的秋蝉高鸣不止,犹如仲夏。
      房内的朱绫盖着薄被早已热得面色潮红,却因赵柏舟走前撒的睡眠散未能醒转,一身汗水将衣衫尽数打湿。幸亏开着窗,辰时尚有微风入屋,不至于将她闷出病来。
      “看我一拳将……”少女梦呓几声,应该是正做着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梦,“不要炖我!我可,我可是……”大概是药效减退,加之过于闷热,她终究还是醒转过来,一面喊着“惩恶扬善”等词堆砌成的花花头衔,一面直愣愣坐了起来。
      “啊?”尚未清醒的朱绫掀开被子,走到梳妆台边对镜拢了拢头发,又转着手腕来到窗边往下一看,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我,昨天喝醉了?”她抱着头砸吧嘴,自桌底下拖了个凳子坐下。
      有男声突然响起,来自窗外:“何止,你还在大街上耍泼到天亮……”朱绫定睛一看,原是林钦,阿舟姑娘退婚之人。那人自窗外的树枝一跳,轻巧落在屋里,还冲自己笑。
      林钦自怀中摸出个纸包,大剌剌坐下,兴致勃勃打开纸包,露出里头包着的两个门油胡饼。见朱绫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他不好意思下嘴吃饼,只得将饼放在一旁,问:“宵禁之后还在街头奔走,巡夜禁军为什么不抓你?”
      只可惜朱绫似乎对于醉后的记忆并不清晰,左右思索许久也没得出个结果,反倒开口询问林钦:“宵禁之后,你看见我在街头。而我醒来又在阿舟姑娘房内,这……”她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嘴,杏眼微眯起,皱眉看向对方,斩钉截铁,“所以你果然对阿舟姑娘有所图谋!”
      话一出口,将林钦吓得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早将胡饼搁置一旁,不至手抖落地上浪费了。他忙开口:“姑娘误会了,我……”可眼下任务尚未结束,他也不方便解释前因后果。
      林钦这才想起回来的目的——他早先急着交任务,一路脚不沾地、紧赶慢赶到了斋长面前,谁知一摸怀里,玉佩不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出门前将它交给了赵柏舟。确认了返身目的后,林钦连饼也顾不上吃,便急匆匆起身,要去追查赵柏舟下落。
      “你干什么?!”见他猛地起身,朱绫也随即站了起来,还特地往他身前挡了一挡,“可是要去找阿舟姑娘?”她试探性开口询问,同时上下大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只见他一身黑履黑袍,腰间露出一角黑色的面巾,袖口用系带束起,明显是夜行装扮。
      林钦察觉到她目光,当机立断先走为上。尚未等他接近窗口,一只瓷盏贴耳窜过砸碎在窗棂上,碎瓷片四溅。林钦为避开碎瓷向旁闪躲,朱绫随即上前,将窗口的路堵死。
      “有我在,”朱绫挽起袖子,扬着下巴冲林钦瞪眼睛,“你休想靠近阿舟姑娘半步!”说着就拎了两只雪花梨大小的拳头上前,气势汹汹。
      “这……”林钦见这架势不得不躲,本就碍于任务保密性难说出口,这下更没法解释了,“这,这是误会!”
      林钦虽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奔向门口,打算逃跑。朱绫自桌上抓起一只茶盏,故技重施,朝他掷了出去。此时林钦已到门边,正欲开门逃脱。门却被人自外推开,将林钦挡在了茶盏飞来的一侧。
      只听得一声闷响,茶杯击中林钦后脑,而后落地化作了第二摊碎瓷片。而朱绫乘胜追击,揪住了捂着头的林钦衣衫后领:“看你往哪儿逃!”
      林钦一时吃痛,说不出话来,只探出颈子看向来人——原是赵柏舟。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赵柏舟看着面前刚被杯子击中,如今又被锁了喉的林钦,以及正锁着林钦喉的朱绫。
      当那些姑娘将赵柏舟带至北狄商人客厢,赵柏舟便与几个陪侍之人一共走了进去。可一进屋,便意识到客人们的神色不对头。这满屋鬈发深目的异族人一见她进屋,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对她们指指点点。
      陪侍的姑娘们也没见过这场面,便索性立于原地,不知作何反应是好,只有赵柏舟大着胆子上前询问。这才有人自席间起身,与她交谈。
      赵柏舟对北狄文化语言略有研究,却只停留在问好,这样快而多的语句对于她而言,要完全理解还是有些吃力。对方叽里咕噜讲了一大通,赵柏舟也就听懂个别词汇,拼凑出“对不起,跳舞,不喝酒”等片段。
      环顾屋内所有人,侧头听了听那些私语,她勉强听出一个发音近似于“雁棠”的词。便问道:“可是要找雁棠姑娘?”
      又是一人从席间走了出来,以大宣官话对赵柏舟说道:“对,麻烦姑娘了。”而后自怀中掏出一个宝石坠子,塞在赵柏舟手里。那人又冲她一笑,眼下的小痣如一点泪痕,为他添了几分愁苦。
      赵柏舟看着手中的坠子,抬头看向对方,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门……
      管事吴妈听了后只说是对方没讲清楚,只说要舞技绝伦者,这才叫了阿舟前去,谁知竟是找雁棠。将前因后果梳理明白后,赵柏舟惦记朱绫正打算回屋,却嗅见一缕熟悉的香味,抬了头,原是前去赴宴的雁棠。
      “哟,阿舟妹妹这是要回屋去?”雁棠拧着腰肢挡在路中间,“吴妈不说妹妹有贵客指名么……”她看着面前因睡眠不足,连胭脂水粉都藏不住一脸愁容的赵柏舟,“姐姐还以为自斗舞妹妹风头大盛后,自己能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呢。”
      赵柏舟毫无波动地听完,啧了一声,说:“与我何干,只吴妈安排的而已……就像你一样。”而后便侧身绕过了雁棠,上楼去了。
      “这么说来,”听赵柏舟讲述完事情经过,林钦边揉头,边吃胡饼,边问,“那个雁棠姑娘不算好人?”他瞥一眼旁边的朱绫,默默往另一头挪了挪。
      “说不上。”赵柏舟顺手拿了另一个胡饼,咬了一口,解释道,“毕竟这风月场吃人不吐骨头,情有可原,生计所迫罢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坐下在梳妆台前,将发饰一个一个取下,拆了发髻,梳回成夜里的双螺髻。
      一直沉默着的朱绫出声了:“你说你不是天香楼的姑娘?”她良久未开口,想必是将此事思索了许久。而后又问道:“可你们为什么来这?”
      赵柏舟向林钦使了个眼色,起身去了屏风后换衣裳。林钦咽了口胡饼,老实回答她:“因为我们有任务在身,完成了我们才能……”屏风后传来一堆衣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林钦。他这才发觉自己又险些泄了密,匆匆结尾:“反正我们就只是暂定的合作关系,来这儿是为了完成任务。”
      “听起来像江湖上的悬赏令,你们完成任务会有奖励吗?”朱绫若有所思,而后双眼放光望向刚出来的赵柏舟,“阿舟姐姐!你们还缺人吗?我行吗?”像是孩童听见果子叫卖声就会馋虫发作,朱绫一遇到“侠肝义胆”“江湖儿女”相关的事,就会心生向往。
      赵柏舟默默低头整理衣衫,避开了她的目光。于是朱绫又转头看向林钦:“林大哥……”甚至连语气都温柔了三分。
      “你……”林钦被这突然转变的态度惊得往后一仰,态度却还算坚定,“那可不行……何况你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我,我饼都凉了!”他揉着后脑勺,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小半个胡饼。
      朱绫撇嘴,缩着脖子说:“那我也是出于对阿舟姐姐的关心……”她随后便盯着自己鞋尖,沉默了。林钦见她这样失落,有些不忍,刚想开口安慰她,却听她猛地开口,挺着胸脯,叉腰说:“呵,这才不算事,我自己也能找!”而后便双手撑膝站了起来,向赵柏舟行礼告退。
      “罢了,”赵柏舟看向这个心中自有一番思量的姑娘,对林钦说,“该回去复命了。”
      屋外麻雀叽喳个不停,偶尔夹杂几声喜鹊的鸣叫,远处传来刀刃相交的铮铮声。屋内只有呼吸声,以及书页翻动的声音。正在翻动书页的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她穿秋香色的褙子,额间点花钿,手腕上戴着一对浅碧玉镯,看上去温文尔雅。
      “你们做得很好,”妇人点了头,看向桌案前的赵柏舟林钦,“虽是老套的美人计,却对局势把控到位。”她放下书册,拿起案上的梅花玉佩。
      “多谢斋长!”二人齐声应答。
      那妇人轻声告诉他们:“大人要见你们。”而后便将他们领出了屋,经由一条石子路前行。
      她未提及是哪位大人,但赵柏舟与林钦并不感到疑惑——林钦自小在这长大,各位师哥姐对于掌事之人的讳称,他早已有所耳闻。而赵柏舟与他一同谋事也算是有些时日,自然也知晓不少。
      林钦向赵柏舟讲解过,这一共分为十二斋,按月令排序。可一月斋只是个虚设,斋长由掌事担任,负责管理其余十一斋的斋长。作为掌事,一月斋的斋长从不在各斋成员面前露脸,任务和命令经由其余各斋斋长代为传达。
      他从未听说掌事面见预备成员的先例。
      林钦向赵柏舟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点点头。而此时走在身前的斋长已经停下了步子。林钦抬起头,此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一间书斋。周围满是青竹,郁郁葱葱,门口还有一对石灯。
      妇人上前轻扣两下房门,点点头,示意他们进去,随后便径直离开了。赵柏舟与林钦面面相觑,终是怀着疑惑开门走了进去。
      绕过好几屏书架和博古架,二人终于看到了掌事的背影。听见响动,掌事转过了身,看向他们:“你们终于来了。”熟悉的面孔出现,赵柏舟林钦二人皆吃了一惊,愣在原地——那人,分明是先前在天香楼见过的考官苏旸。
      “苏……”林钦险些直呼出对方姓名,幸而及时止住改了口,“大,大人……”他后知后觉跟着赵柏舟行了礼,看向她,却见对方也是一副迷茫的神情。他皱了眉,思考起掌事接见自己的缘故,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
      苏旸招了招手,在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但是途中也出现了不少变故,有什么想解释的吗?”他自案上的书册中抽出崭新的一本,铺开在面前,提笔研墨。
      面前的苏旸身着一袭墨绿暗纹缎面长衫,拇指上戴虎纹黑璋韘,三寸长的刀疤自他右侧面颊的眉骨上横过。明明是武将样貌,却偏生几分文官的儒雅温和,颇有风度,赵柏舟如此想着。
      “没什么解释的?”苏旸停了磨墨的手,抬头看向他二人,乌色的眼瞳异常深邃,看不出情绪,“不如说说那个闲汉,江屿。”他说完话,提笔蘸墨,在册子上写了几个字。
      林钦对于苏旸提起江屿感到有些意外,却依旧老实本分地应答道:“那是个混迹市井的泼皮混混,平日四处跑腿。常在酒楼当闲汉,偶尔给风尘女子带香粉。什么活都干,嗜财如命。”他将这几天赵柏舟委托他调查到的,有关江屿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苏旸,“听其他人说,是泼皮中的泼皮。”
      “对了,他还自告奋勇说要给咱们当线人。”林钦猛地想起这一句,又补充上了,歪头想了会,确认自己说完了,“就这些。”他定了神,看向苏旸。对方也正望着自己,左手轻扣桌面,似笑非笑。
      此时屋外日头正盛,竹林中蝉声大作,偶有轻风途经,竹叶摩挲,沙沙作响。
      苏旸听完林钦所说,低头在另一册子上落下几笔,说:“赵柏舟觉得如何?”他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写着字。
      赵柏舟被点了名微微一愣,而后撑着下巴,思索着开口:“瑞叶阁时,我在月容姑娘口中听说过他,是个贪财的普通人。”她顿了顿,眼神向下紧盯着桌案的一脚,又补充了些,“之后的接触发现他也确有几分聪慧,逻辑缜密,话术滴水不漏。”
      听到这里,苏旸方才抬了头,对他二人说:“若收他作线人,你们意下如何?”他虽正说着话,笔却依旧落在纸上,墨迹自笔尖洇开。
      闻言,林钦与赵柏舟同时摇了头:“不可……”而后他二人对视一眼。赵柏舟看向林钦,冲苏旸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说。林钦应下,正打算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为何?”苏旸显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赵柏舟,你方才不也说他有几分聪慧,是个智多星?”他提笔,将其搁置在一旁,背手站起身来。
      “这……”赵柏舟皱眉答道,“江屿其人,爱财、不择手段。若他今日求财,为我大宣所用。”她看向林钦,只见对方也是一副愁容,叹了口气,“难保他日后,不为财将我大宣机密,拱手送与他邦。”
      此番话一出口,赵柏舟垂了头——此番揣度实非她本意,可事关家国大义,万事须小心为上。林钦也明白这道理,若在先前,他也不愿这样思量,对方不过是个市井混混而已。
      “我与江屿的恩师为旧识。他说,江屿本性不坏。若论聪慧,称得上句凤毛麟角……”苏旸语调极缓,似在斟酌用词,“眼下有个案子。不如你们借机考察一番,再做定夺。”他将先前写了几个字的书册合上,递向前。
      赵柏舟上前接过,点了头:“大人请讲……”
      “玉京混入了北狄暗探。”他压低了嗓音,“尽量留活口。”
      见赵柏舟看着书册发愣,林钦也凑了上去。只见书册封面上,龙飞凤舞落了几个字——葭月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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