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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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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子夜,玉京街头四下里一片寂静,偶有巡逻的禁军经过,发出细碎的声响。缺月掩在云层下,本就不甚明亮的夜色更蒙上了一丝昏暗。墙内院中,树上藏着几只畏暗的鸟雀,细爪紧钩树枝,小脑袋枕在翅膀底,丝毫察觉不到对面树梢上立着的夜鸮。
与夜鸮一同注视着这夜色的是躲在回廊柱后的一个黑影。她着劲装,戴面巾,一头青丝在头顶尽数绾成螺髻,以木簪发带固定。除却折射着微薄月光的眼瞳,她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她环顾四周,而后将目光落定在回廊旁的一间卧房,那屋内隐约传来细微的翻找声。门轴吱呀,又一个黑影闪过,停在了她身旁。
屋内出来的黑影扯下了面巾,原是林钦,只见他冲对方一点头,说:“得手了!”而后二人皆蹑手蹑脚来到了院墙边,看着墙角下歪倒的两个家丁,那蒙着面巾的女子又扬手在他们面上撒了些粉末。林钦见状也将口鼻捂住,与她一同翻了出去。
刚落地,便见这边墙角也靠着个身影。林钦定睛一看,正是赵柏舟下楼后,自己给开了门的那人。他向女子身后挪了挪,又将面巾提了提,把自己的存在感压低到了极致。
却见那人迎上来,冲着林钦身前的蒙面女子,一拱手:“好久不见,赵姑娘,在下江屿……”他盯着蒙面女子面巾外的双眼,嘴角轻勾,而后又抱了双臂,“赵姑娘叮嘱在下将苏大人送回苏府,这会可是来验货的?可在下记得苏府的大门,可不在此处……”
听得他这番话,女子将面巾向下一扯,露出面容,果然是赵柏舟。她冷冷瞥一眼江屿,右手探向背后腰际,语调毫无波澜:“与你无关的事,少插手。”
江屿挑了眉,将手举起竖在赵柏舟二人面前,以示自己没有武器,开口道:“二位自外地来,可能不知道江某在玉京的风评。人人都说我是铁公鸡一毛难拔,不仅如此,尤擅蚊子肚里剐油,鹭鸶腿上割肉……”说到此处,他微微颔首,却又望着赵柏舟笑了,“若不想传出去,这封口费……”
话音刚落,赵柏舟便抽出背后软剑,向着江屿就是一抹。江屿仰首堪堪避过,脚下轻点,一个旋身落在三尺开外,却仍不改口:“来者是客,客随主便,赵姑娘如此这般,我可得加价的……”
赵柏舟这却不管他说了些什么,只想着赶紧将手头这个变故解决,好回屋睡觉,待日头起了回去复命。只见她提剑,也是脚下一点,冲了出去,同时剑身斜斩向江屿。林钦在一旁也不好插手,只能将玉佩又往怀里揣了揣。
江屿向下一蹲,躲开剑锋,起身时却依旧逃不开赵柏舟的剑。他将头歪向一侧,双掌将剑刃夹紧,挡在自己与赵柏舟之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价格很公道的。何况,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大动干戈……”他看着面前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沉稳异常的少女,咽了口唾沫。
四下里一阵寂静,江屿简直能将自己的心跳声听个一清二楚。他目光游离在赵柏舟与林钦之间,心生一计:“不如这样,我给你们当线人,玉京我熟!”他看着赵柏舟皱紧的眉头,大着胆子将剑尖折了回去,继续说,“在瑞叶阁那会儿,我就听得赵姑娘是官家特派,是来救民于水火的,此番出现在苏府附近,定是有要案再身,理解,理解。”
林钦听闻此言,撇了嘴角,凑在赵柏舟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赵柏舟侧头回了句“自有分寸”,便将剑放下了。她收了剑,冲江屿一抬下巴,抱着双臂问:“你凭什么信我们是好人?”
江屿听闻此言,轻声笑了:“江某向来不信人,只信钱……想必赵姑娘也是如此。”他向面前二人点了点头,伸手拍拍腰间荷包。
赵柏舟啧了一声,不屑地看向江屿,只说了句“有趣”,便打算带着林钦转身离去。却忽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三人纷纷向声响来处望去,只见一个与赵柏舟身高相近的人影,冲他们晃晃悠悠赶来。
那人脚下步子莽莽撞撞,像是拖着右腿,方才走了丈余的路,便跌坐在地上,直愣愣躺了下去。林钦眉头一皱,与赵柏舟交换眼神后便探身踱步上前查看。
倒地之人一身红色劲装,拨开面上乱发,竟是早已离楼的朱绫。林钦伸手探察鼻息脉搏,冲靠拢而来的赵柏舟江屿二人点头道:“无碍,醉酒而已。”
赵柏舟松了口气,而后斜乜江屿,似有所考量,却未说出口。林钦起身,看一眼西倾的缺月,问赵柏舟:“天快亮了,怎么办?”
此时寅时已过半,夏末秋初时节,日头依旧升得算早。石板街上寒气重,林钦医者仁心,恐她着凉。而赵柏舟也不放心将朱绫一个小姑娘丢在大街上,两人达成一致,叫江屿将她背回自家府邸上去。
江屿闻言后退半步,插了腰,皱眉问:“凭什么你们要我……不是,你们谁啊?”他嘴上说着“你们”,目光从始至终却直瞪着赵柏舟,十分不满——自己前来调查,尚未脱身,眼下却被扣上这样的差事。
赵柏舟摸出一个银角子,掂了掂,在江屿眼前晃了晃,“你自己说的,有钱的就是大爷。现在,我是你大爷。”她将银角子掷给他,回头对扶起朱绫的林钦点点头,“给他扶上去……”
江屿接过银角子,对着月光在掌心捻了捻,嘬着牙花冲自己身后一指,“扶上来吧,就当行好事!”
听他这么说,赵柏舟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巷子:“林钦,回去吧,天快亮了。”又仿佛是想起什么,她止了步,又撑着下巴看向背着朱绫的江屿,对林钦说,“将这小姑娘交于他,你会不会觉得不太放心?”
此时林钦正打着哈欠,听得赵柏舟突然的提问,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啊……还,还好吧,之前听你说月容姑娘的事,应该不是坏人。”提起月容,赵柏舟的神情明显有所变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跟着林钦走出了巷子。
出了巷子,与江屿分别在路口,赵柏舟林钦二人急忙赶回天香楼。刚走出十余步,便听得江屿的方向传来嘈杂的人声,林钦与赵柏舟对视一眼:“禁军!”而后便见江屿背着朱绫向他们跑了过来,他二人立即拉上面巾,也转身奔逃起来。
甩掉那队禁军后,赵柏舟一行人,几经辗转,终于在卯时左右赶回了天香楼。此时东边已有鱼肚白的天光显露。将朱绫平置在床上,赵柏舟揉了揉自己发涩的双眼,而后坐在梳妆桌边的绣凳上,看向正四下打量自己房间的江屿。
林钦轻车熟路地自柜中端出糕点,又倒了茶水,拉过桌下的凳子,坐了下来,一副看戏的模样。
而引来禁军的罪魁祸首,江屿,却无半点反思之意,甚至毫不客气地拿了块糕点,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只见他一面吃着,一面还冲赵柏舟扬了扬手,贴心地问:“赵姑娘也来一块?”
赵柏舟攥了拳,强忍下将他手中糕点打掉的欲望,开了口:“为什么想做线人?”她径直发问,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为了钱啊,”江屿回复,同时挑了眉看向她,“多简单!可赵姑娘突然问起这个是为何?”他将糕点吃完,并不像林钦那般,急着拿下一块,而是将手上碎屑拍落,撑着膝盖看向赵柏舟。
“你带着我们绕小道穿暗巷可是真熟练,”赵柏舟撑头看他,另一只手在桌上轻扣,说,“确实有点当线人的资本……”她又看向床上睡的正香,甚至发出轻微鼾声的少女,继续说,“远远听见禁军脚步声,而后便背着朱绫从暗巷离开,这对你而言不难吧?”
林钦这才放下糕点——事实上糕点也被吃光了,附和着问了声:“江公子为什么对当线人如此执着?”他掏出手帕,将手擦干净,喝了口茶。
江屿向上摊手,颇为无奈:“我早说过了,钱啊!当线人的酬劳可比跑腿多了去了,人各有志嘛。”
还是同样的理由,赵柏舟自认也探查不出什么了,于是与林钦对视一眼,婉拒道:“那倒不必了,你也看出了我们此番来天香楼另有图谋,可眼下任务已经完成了。”她将背后软剑抽出,与从梳妆台下取出的剑鞘放在一块。
见江屿仍望着自己,赵柏舟转了转眼,一面将靴内藏着的匕首挨个摸出来,一面安慰他:“也不必觉得可惜,日后我们在玉京落户做任务,以你好事之徒的性子……肯定会再遇上,到时候寻你当线人也说不定。”不过说句话的功夫,赵柏舟便在桌上码开了三四柄匕首,两张折叠起来的小弩,十余支弩矢。
此时窗外已大亮,天香楼里干活的各色杂役也都忙活起来了,门外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赵柏舟将东西尽数收起,揉了揉眼睛,对林钦点点头,说:“任务也结束了,今日午后我们就前去复命吧。”她又将梳妆用的各式小盒摆成一列,补充道,“这天香楼呆久了,实在不太舒服。”
林钦点了头,将怀中一块梅花形的玉佩,掩在掌下,上前交给了赵柏舟。随后便倚在窗边,却见江屿仍坐着,问他:“你还呆着作甚?赵姑娘都说了下次再会了。”却见江屿面无波澜,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何况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得回去问问斋主……咳,上头的人。”林钦自觉失言,只得用些别的理由将他搪塞过去,“何况眼下天香楼要开张,我们在这可不太妙……”
像是并未听见他们说的话,江屿自顾自开了口,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如这样,我卖给你们一个消息,换一个约定。”他神情自若,提了茶壶,给自己满上一杯茶,看向赵柏舟。
“嗯?”赵柏舟瞥向他,停下敷粉的手,“说来听听?”
江屿却也不怕她听后反悔,径直开了口:“天香楼有内奸。”话音刚落,他像是回味般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明显是冲赵柏舟房间而来。细听那脚步声,重而快,赵柏舟压低声音冲其余人说了句:“是管事吴妈……”
闻言林钦便头也不回,径直翻窗打算回组织交差去了。赵柏舟正想叫住他,可无奈对方脚力不错,出了窗便绝尘而去。她只好望一眼手里握着的玉佩,皱眉啧了一声。
“那我也不便叨扰赵姑娘了。”江屿起身,将绣凳用脚拱回桌底,叉腰说,“有缘再会!”随后拱手行了个礼,也自窗口翻了出去。
此时管事吴妈的脚步声也到了门外,听得她敲了几下门,未等自己回应,便清清嗓子提着喉咙冲里吆喝:“阿舟你可别睡了!有贵客来了,点名要你陪着喝酒哪!”丝毫不顾及其他尚在酣睡的姑娘。
赵柏舟隐约听见有房间传来摔枕头的闷响。
而赵柏舟本就一夜未睡,如今正劳倦得紧,被这妇人的尖利嗓门一锥入耳,更是耳鸣目眩。只听得她也扯了嗓门,回应道:“不是之前约好白日里不见客吗?!我还没起呢!”她语气又气又急,倒将门外的吴妈唬得怔了片刻。
“是北狄的商队,”吴妈碰了刺,语气也柔和了点,好言规劝道,“人家点名要你呢。商队的各位爷都是大手笔,可不敢怠慢……”
突如其来一吼,赵柏舟也清醒了许多,想着左右这是最后一次,若能捞点什么珠宝布帛也不算吃亏。而后便胡乱应了下来,将吴妈打发走了。
北狄好紫色与金色,认为那是日落时创世神在东方天空留下的影子,下至平民,上至皇族,皆好佩戴紫或金色的饰物衣着。赵柏舟对此略有耳闻,便颇用心挑了丁香色的纱衣配黛紫下裙、鹅卵青的上衣,自觉完美至极。
刚出门,似又想起什么,赵柏舟折身回屋,在床上酣睡的朱绫鼻尖,用指尖抹了一下。这才放心出了门,将门锁死,自言自语道:“还好昨夜放倒家丁的迷药,我还留有一些,林钦配的药确实是方便。”随后便在其他低等级姑娘带领下,去了商队的客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