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自月容、明辛相继离世,已过了数日。这月容姑娘生前确实有些艳名,可玉京风月场最不缺的便是漂亮姑娘,她一过,其余人纷纷削尖了脑袋往人前钻。江屿此时便是在为那些个打算借七夕花枝招展的姑娘采办物件。也是自她们口中,他得知有家名叫天香楼的酒楼,正筹划在七夕酉时于楼前来场斗舞。
      “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江屿一面与香粉铺子的伙计攀谈,一面打着扇,“小哥可知道是哪两位姐姐斗舞?”他向四下里望去——日头还高,不如先去寻些乐子。
      伙计笑了,冲他一歪头,递过香粉盒子:“说笑呢吧?您都不知道的事,哪轮得着我们告诉您哪!”他接过银角子,掂了掂,摇头啧道,“下次给铜钱吧。银角子剪不开,难找。”
      江屿瞥一眼伙计身后正打着算盘的掌柜,别有深意地笑了,伸手拍着伙计的肩:“嗨,老主顾说这话多见外,你家,信得过。这次找不开,下次补上便是。”而后,江屿转身正要走,却又鬼使神差回了头:“听说一方是雁棠,另一方呢?”
      伙计正埋首整理手下穿了香珠的红绳,打算晚上关了铺子后,去街上卖上几串,头也不抬:“不清楚,听说是天香楼新来的,还没出阁呢。”说到这,他顿住了,翻起眼皮看向江屿,“你今晚给雁棠带香粉时看一眼不就知道了,那新雏日后指定得靠你带香粉,还怕见不着面?”
      江屿将香粉盒子以及几小盏螺黛收进怀里,点了头笑道:“说的是,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话语刚落,步子已踏出了店门。
      伙计这才抬了头,摇头道:“前几日还跟我叨叨什么月容明辛赵姑娘,眼下又瞧上了新雏……真够无情。”
      身后掌柜的却开了口:“舌尖情深,心间情薄,才说得出违心漂亮话。你这个木头学着点,一天天的光会给我撵人……”
      伙计撇了嘴,看向江屿离去的方向,似有所思量。
      江屿抬眼,将目光从高台上的二人身上移到树梢头的弦月,百无聊赖。他听着其中一位姑娘演奏的琵琶曲,嘬了嘬牙花,又看另一位扭动腰肢正婆娑起舞,不禁长叹一声:“想我江某混迹这玉京风月场十余年,这么落魄的场子,这么落魄的红牌,斗出的这么落魄的舞,却也是头回见……真可谓是叫人大开眼界。”
      闻言,旁边的路人转过头,打量了他一番,笑道:“看小哥不过及冠的年纪,倒也不必说出这番大话!”江屿挑眉看向对方,轻车熟路地报了个地名:“燕云。兄台该是随着布帛商队一同南下,新来玉京的吧。”
      见对面惊骇到一时半会开不了嘴,他又是一笑,仰首示意台上二人:“我自幼在这城里摸爬滚打长大,吃的是百家饭千家米。哪个斋哪个楼的哪个姊姊用的什么味道的头油我都一清二楚,更别提新熟面孔了。”
      听到这番话,前一刻还打趣他的路人,忙敛了笑意,拱手向前一推:“原来如此,方才多有得罪,小哥别往心里去。”
      江屿只顾着瞧那弹琵琶的姑娘,胡乱点了点头。只见那二人一改方才和乐起舞姊妹深情的模样,各自跟了鼓点比试起来。那着紫衣披银纱跳柘枝舞的姊姊踏着鼓点,银丝纱衣在月色映衬下,像极了鳞片的反光,加上柔若无骨的舞姿,勾人心魄的眼神,活脱脱一条攀附凌云木的美女蛇。
      鼓点声声分明,她舞步点点落痕,印在乌木台子上,竟是朵朵半开的莲花。原是这舞女在上台前就将香粉灌入了特制的绣鞋,透过镂空的刻印,将香粉洒在台上。胡舞莲步,天心月光,倒真有几分幻境的意味。
      正当人们看得如痴如醉,三魂七魄已丢了大半时,却听得另一方传来琴弦崩裂的声音。这突兀的噪音将月下美人的梦境撕开了一个缺口,好叫人看见对面作飞天状的琵琶女。
      江屿“啧”了一声,将右手垫在颔下,饶有兴味地看向那红衣绿裙,臂间挽长绸的琵琶女。
      琵琶女手中的琵琶四弦四柱毫无损伤,方才那巨响原是她有意为之,好教看客将目光投向自己。她舞姿系出自西域敦煌一带,神情庄严肃穆,身形却袅娜令人遐想,手中琵琶随着动作偶尔挑拨扫扣几声,配合鼓点,听起来颇有几分伎乐天云端俯瞰人界的圣洁感。
      见此情形,紫衣舞者的姿态更为娇俏了起来,媚眼如丝。银丝纱衣包裹婀娜多姿的身躯,随着摆动折射出散漫的光晕。
      红衣飞天也不落后,将琵琶暂且搁置凳旁,她扬起臂间长绸。长绸在空中抛出,形成完美的形状,随即又在她轻巧的摆弄下舞出天际云浪般的模样。再细看她面容,眼眸低垂,眼角涂抹着的金粉微微反光,看向对面的紫衣舞女,宝相庄严,普渡众生。
      江屿收回撑着下颔的手,甩了甩,揣进怀里:“……倒也没那么差劲。”
      许是这低语将旁边的路人从幻境中扯了回来,那人低声问:“小兄弟,我自燕云南下,初到玉京,不知这二人此番所为何事?”
      江屿瞥了台上的飞天一眼,侧过头解释:“玉京风月楼阁大大小小数十处,顶好的算是瑞叶阁,其余的不过是捡些残羹剩饭而已。这斗舞看似是姊妹相争,实则想着法引流接客呢……”他说到此处,扫一眼周围观舞以致如痴如醉的旁人,勾唇一笑,“你看,这些看客要是全能留下来,这天香楼还不赚翻了。”听得这外来客连连点头,简直要伸出双手抚掌赞叹几声。
      “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在下初来乍到,多认识个人,就多结识个朋友……”那人有些谨慎,应是怕被拒绝。
      “在下江屿,江水的江,岛屿的屿……”他漫不经心答道。
      “在下陆任家……”对方得了他姓名,却仍不停语,絮絮叨叨地问着关于这玉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布帛铺子及行情。
      江屿却没空听他那些闲言絮语,而是一门心思看着斗舞的二人。只见她们和着同一个旋律,各自起舞,一方起势,一方屏息。紫衣张扬,舞姿曼丽婆娑,红衣圣洁,身形空明澄澈;美女蛇姿态魅惑狡黠,伎乐天神情淡泊清艳。
      一时之间竟分不出高低,似是伎乐天与蛇妖缠斗,难分伯仲。
      江屿身旁的陆任家又开了口:“江小兄弟可能看出谁会是胜者了?”他虽看上去比江屿年长几岁,却对风月场上的这些事一窍不通。
      “要我说——”江屿拖长了调子,待对方好奇凑近自己,才干脆利落说了个,“我也不知道!”他对台上二人指指点点,向陆任家解释道,“紫衣叫雁棠,天香楼的老红牌了,舞技那是一等一的。光论柘枝舞,全玉京风月场无出其右。”
      听他解释,陆任家似懂非懂点点头:“那么说来,雁棠姑娘是胜券在握?”
      “那倒也不一定,”江屿拿左手大拇哥撇去嘴角的糕饼碎屑,下意识笑了一声,“她敢上台斗舞,自然也有她的道理。”他耸肩摊手,表示自己也分辨不出最后的赢家。
      也不知这妖神究竟斗了几个回合,双方都渐露倦意。却见红衣飞天忽地收了长绸,抱起琵琶,和着鼓点弹拨起来,脚下舞步不歇,气势顿高美女蛇一头。
      紫衣舞者也不甘示弱,解了纱衣在手中舞起来,纱衣时展时聚,像极朝舒夜合的花瓣,将她婀娜的舞姿衬托得更为动人。
      鼓点逐渐急促,台上二人之间的缠斗更为激烈。随着最后一声堂鼓声落,红衣飞天一个顿足点地立于方才弹奏琵琶时歇坐的绣凳上,腰肢轻旋,琵琶架于右肩,好一个反弹琵琶。
      反观紫衣舞者,她仗着柘枝舞动作明快而舞步娇俏,将柔媚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却碍于固定的深下腰动作收束全舞,明显在气势上矮了飞天一大截。
      掌声雷鸣,天香楼管事出场来验收结果,宣布舟姑娘,即红衣伎乐天为此次斗舞的胜者。欢呼声不绝于耳,也有其他声音夹杂在其中。
      江屿听着周围不知何人说的“那紫衣极其猖狂,上台前甚至肩撞红衣以示威,这结果可真可谓大快……”,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嘴角,自怀中摸出个物件,跟着紫衣雁棠的方向走了。
      那紫衣舞女的步子匆忙异常,教江屿追了好一段距离:“雁棠姊姊!你的香粉!雁棠姊姊……”江屿在雁棠身后连叫了好几声,直追上了半截楼梯,她才止了脚步。
      江屿也放缓了脚步,只见她转过脸来,面上泪光涟涟,好不惹人怜爱。他不知何时也放缓了语气:“雁棠姊姊,你托我带的香粉,我带来了。”雁棠点了点头,稍稍别过脸,伸手接过香粉——那银线绲边的紫衣袖口只一探,露出几截葱白纤指。
      “谢谢你了,下次要是还有别的想要的,我再找你带。”雁棠丢下话,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江屿立在原地,看着她袅娜的背影,暗自勾了勾嘴唇,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而此时,刚下台的红衣飞天舞姬——舟姑娘却也碰上了麻烦。一个不知是何处冒出来的“公子”领着一帮随从,硬扯着她,要给她赎身,说是看出她心中的不甘、埋怨和对外界的渴望,要给予她这只笼中鸟以自由。
      舟姑娘看着面前明显女扮男装的公子,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阿舟没有对天香不满,也并没有要背弃天香楼。”她暗暗观察旁观众人的反应,只见他们都似已见怪不怪,对于姑娘家扮作男子喝花酒并无反应。
      “绫少爷,”天香楼管事吴妈开口了,她扯着方柳青帕子,迎向那少女公子,“阿舟这初来乍到,绫少爷可别打趣她了。”她攀上少女公子的胳膊,看起来颇为熟络。
      只可惜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只将手嫌恶地将手抽出来,闪避至舟姑娘身旁:“我这次可没有在打趣。舟姑娘看上去就不似风尘之人,许是哪处大户人家的落难千金。”她挑眉看向正侧身看着自己的舟姑娘,随后伸手将一人自围观人群中揪了出来:“而这位小哥,仪表堂堂,道貌岸然……”
      “小姐,用错啦……道貌岸然是个坏词!”旁边的随从低声提醒,原来也是个扮作男仆的姑娘。
      被称作“小姐”的少女公子啐一声:“管他呢?”嘴上虽回着随从的话,手下动作却一点不含糊,硬生生自人群中拽出个着青白长袍,戴方巾的英俊小生。“而他,一定是舟姑娘的情郎!”绫少爷信心满满地说道。
      见到被拖出来的小生,舟姑娘怔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绫少爷误会了。”她略一扶额,伸手将那小生自绫少爷手中解救了下来,又解释道,“阿舟与这位公子……并无瓜葛。”
      “可你明明刚才一直在偷瞄他,”绫少爷惊讶,却也明事理,松开了手,“还,还冲他笑……”她疑惑看着面前的二人,而她身后的随从也面面相觑起来。
      此语一出,便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这舟姑娘刚刚才赢得斗舞,成为这天香楼第一红牌,未等众人一亲芳泽,转眼间便有了情郎,如何不叫人叹惋……
      数十双眼睛纷纷落在舟姑娘身上,她身旁的英俊小生也分担了些,都在等他二人开口。
      舟姑娘闻言垂首掩面,向小生的方向望了几眼,犹豫着开口道“阿舟出自名门,不幸家道中落,卖身风尘。”她说到此处,似是落下泪来,忙用袖子拭去,又接着说,“这位林公子,是我原订的婚配之人。”
      众人哗然,绫少爷更是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与随从大眼瞪小眼好一会,才怯生生开了口:“那……这……你们的婚约?”她看向舟姑娘,见她正垂泪,又慌不迭地转头看着那位林公子,却见他也是一脸惊异。
      “我……”林公子嘴唇开合,却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我知道,你今日是来取消婚约的!”舟姑娘瞬间咄咄逼人起来,只见得她从袖中掏出一方手绢,上面绣着好些花花草草,洗得有些发旧,却叠得整整齐齐。只见她双手捏着手绢的两只角,“哗”的一声,便将其撕作两半。
      绫少爷与众人,以及管事的吴妈,皆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舟姑娘,又望望林公子。
      舟姑娘将一半的手绢掷在林公子怀中,啐了一口,红着眼说:“我知道你早瞧上了城北的秦姑娘,如今是我与你取消婚约,你日后与我再无半分瓜葛!”她向绫少爷身侧稍了稍,咬着唇说,“下次再见,你我便无半点干系!”
      林公子似未缓过劲来,向前一步,竟是冲着舟姑娘去的。尚未近身,他便被绫少爷一个反手擒住。只见绫少爷抓了他左手,反扣在其背后,摁住他肩膀,说:“舟姑娘说了,与你再无瓜葛!识相就滚远点!”而后猛地向外一推,将其拱出了人群。
      围观人群静了一会,而后整齐爆发出轰然掌声,甚至有人为之喝彩。舟姑娘则抹了泪,向绫少爷一欠身,告退回房。
      众人及绫少爷目送舟姑娘上楼回房。而此时江屿正往楼下走,两人打了个照面。只见江屿侧过身,贴住墙壁,为对方让路。而舟姑娘虽步履匆匆,却也不忘放缓脚步,侧身冲他道了一句谢:“谢过江公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