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鹿》鱼京屿

8、怕蛇

　　鹿鹿怕黑，怕打雷。

　　我一直都知道有些人是怕黑的，可能因为我不怕，所以鹿鹿说她怕黑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高中的学校据说是建设的问题，老是三天停水两天停电。

　　所以学校流传出一个段子，“一三五停水，二四六停电”，据说我们上一届高考的时候又停水又停电。

　　还好我们高考没有，不然得疯。

　　我还和鹿鹿吐槽过这个问题，三天停水，两天停电。

　　老是修修修，今天不是这节水管或电路坏了，就是明天那节坏了，倒不如趁我们放长假的时候一次修好。

　　虽然是这样说，学校该停电的天数还是会停。

　　我也不知道后来的学生怎么样，反正我们那一届，每月必坏一次水管。

　　我知道鹿鹿怕黑，好像也是因为学校有一次停电。

　　那天停电停得突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刚好又是夏天，都出了汗又必须要洗澡。

　　开始鹿鹿并没有要我陪她，只是进了厕所后，隔一会儿又喊一下我。

　　一会儿说带进去的台灯不够亮，一会说毛巾没拿。

　　拿完了东西在我准备走的时候，就听到鹿鹿叫住我。

　　这次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

　　我大概猜到了，我问鹿鹿是不是怕黑。

　　对于这个发现，我感到有些新奇，就像无坚不摧的女王，突然发现了她的一个破绽。

　　原来女王也不是无坚不摧。

　　鹿鹿说：“你就站门口别走。”

　　我说好，然后就站在门口。

　　我在门口发呆，鹿鹿隔一会叫我一下。

　　她说要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我在门外给她逗笑了。

　　鹿鹿有些气恼地说：“这有什么的，很多人都怕黑的，难道你就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嘛？”

　　我在门外认可的点点头说：“那倒是的。”

　　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鹿鹿的问题，我老实回答说：“我怕蛇。”

　　我怕蛇，我一直都怕蛇，我不仅怕蛇，我还怕蚯蚓，这种恶心的会扭动着身子绕来绕去的软体动物真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生物。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超市外面有卖那种玩具蛇，那些讨厌我的女生故意把玩具蛇丢进我的被子里、课桌里，而后在我吓得快魂飞魄散的时候，那些女生站得远远地哈哈大笑，然后告诉我这是假的，有什么可怕的啊。

　　鹿鹿说，她怕老鼠和蜘蛛，但没有那么怕蛇。

　　我怕蛇，相反我不怕老鼠和蜘蛛。

　　真是凑巧。

　　……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鹿鹿洗完澡。

　　鹿鹿出来后，我也不知道我是存了什么心理，明明知道她怕黑，但忍不住逗她，后来想，我那时大概只是想让她抱一抱我。

　　本质里，我和初中讨厌的女孩子一样的恶劣。

　　我说看窗外。

　　我们学校邻山，夏天风比较大，吹得树叶发出呜呜的声音，树木在月光的映衬下隐隐泛着绿光。

　　仔细一看，是有恐怖片的氛围在里面，但其实也还好，宿舍吵吵闹闹，其实这一处也没有那么可怕的。

　　但鹿鹿确实是被吓到了，吓得扑进我怀里，抓着我的衣服抓得死死的，当天晚上硬是要抱着我睡才肯睡，我抱着她心疼了很久很久。

　　内心不停的唾弃自己，自己这样的做法和初中拿蛇的女孩子不是一样的恶劣吗？明知故犯，真是不应该，真是……罪过罪过。

　　那天我也了解到了，鹿鹿为什么那么怕黑。

　　鹿鹿小时候，叔叔阿姨一般都不在家，也不怎么管她。

　　白天叔叔阿姨上班，有时候加班加到很晚，有时候去打麻将反正就是很少在家，所以鹿鹿小时候晚上大部分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

　　那么小的小孩子一个人在家，鹿鹿那么怕黑，一定非常非常害怕吧，我握紧她的手，以示安慰。

　　鹿鹿继续说，初中有几个朋友吓她，晚上约好一起上厕所然后伪装丢下鹿鹿一个人就走了，然后把鹿鹿吓哭了，是真的吓哭了，哭了很久更久，之后她的朋友就再也不敢吓她。

　　内心却心疼得不行，我抱住鹿鹿安慰她，就像抱住那个时候极度恐惧的自己。

　　我是可以感同身受的，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我初中的时候，一抖开被子的时候，或者一打开书本，摸到一条盘着的软体的吐着长信子的黑色花纹的蛇。

　　那样极度的恐慌，我觉得下一秒我都要吓得升天了，心提到嗓子眼里，连尖叫都忘记了，至今想起来那个滑滑的软软的触感我都觉得胆战心惊。

　　我打趣说：“原来高高在上的女王，还是小哭包。”

　　对于这个认知，其实感觉还是非常新奇的。

　　我就不同了，我不怕黑。

　　小学一到三年级，父母都要工作，就把我寄养在姑姑家。

　　我小学是在农村上学，学校放学放得比较早，但学校离家挺远，有时候到家已经天黑了。

　　村与村之间有一块墓地，我回家每次要经过那里，有时候晚上经过是有一些吓人，后来走多了就习惯了，我记得有几次放学回家比较晚，遇到村里的老奶奶，不过我好像没有见过她，但是老奶奶知道我姑姑和我爸爸的名字，她说她是看着我姑姑和我爸爸长大的，奶奶说她还见过我。

　　老奶奶问我：“你一个人走这夜路你不怕嘛？”

　　我说：“开始走还好，走多了就不怕了。”

　　奶奶又问：“你爸妈呢？怎么不来接你？”

　　我说：“我住在姑姑家，姑姑没有时间来接我。”

　　后来老奶奶陪我走了一路，到了岔路口就和老奶奶分开了，老奶奶还叮嘱我，以后早点回家，天黑了就要姑姑来接，不要自己走夜路，小孩子太危险了。

　　大概是怕我遇到人贩子，感觉我小学的那段时间人贩子还挺猖狂的，不过我那时是想着村里应该还好，人贩子应该不会到村里来吧，我也不想麻烦我姑姑，她们本来就挺忙了，该走的夜路一天都没有少。

　　所以我相反，我不怎么怕黑。

　　不过，我怕蛇。

　　那阴冷滑腻、潮湿阴暗的软体动物，看一眼，就觉得让人毛骨悚然。

　　其实我是一个同理心特别弱的人，对于身边人的一些想法，很多时候我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我能理解并客观去分析，但我有时候并不能感同身受。

　　但当鹿鹿说起她的经历和遭遇时，我平生难得的产生一种心疼的情绪。

　　我原先一直以为是因为鹿鹿的情绪感染能力比较强，但我后来才意识到，我对鹿鹿和别人是不同的。

　　她开心，我会跟着开心，她生气我也会愤怒，她难过我会跟着心疼。

　　即使这一切的情绪仿佛与我无关。

　　……

　　其实我和鹿鹿的性格是相差比较大的，我喜静，鹿鹿偏动，我不善于交际，也不太懂时尚。

　　我最常做的可能就是，泡茶养生，我的杯子里总是泡着一杯茶，偶尔会丢进去几颗枸杞和几片西洋参。

　　以至于鹿鹿常常笑话我，活的像个老年人。

　　鹿鹿依旧是张扬的高傲的，可又明媚灿烂的像个小太阳，我被这份张扬灼烧过，我想我应该要讨厌排斥鹿鹿的，可她真的太好了，对我太好了，让人讨厌不起来，于是我决定放下心中的成见，再相信一次，好好和鹿鹿做好朋友。

　　我喜欢鹿鹿明目张胆的偏爱，有时候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庆幸能和鹿鹿高中成为朋友。

　　鹿鹿会带我接触她的朋友圈和生活圈，鹿鹿不会因为我的笨拙而去责怪嘲笑我，鹿鹿很自然得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带我融入她的生活。

　　我也知道，鹿鹿在试图改变我，改变我的外观，改变我的自卑和怯弱，在大部分都是和我说“你不行”的时候，鹿鹿总是和我：

　　“江佟，你真棒！”

　　“好厉害啊江佟佟！”

　　“不愧是我家江佟！”

　　鹿鹿叫我“江佟佟”，我听过叫“江哥”、“佟哥”、“小江”的，大部分人都是叫我“江佟”，不像三个字的名字还可以叫后面两个字显得亲昵一些，两个字只能叫两个字。

　　只有她会叫我“江佟佟”，这个称呼有叠字，从我的听觉上非常像撒娇，有点奶音，乍一听的时候觉得还挺惊奇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感觉有些肉麻，非常亲昵，但我也没有拒绝，我想我应该是特殊的一个吧。

　　我其实私心里，是希望朋友叫的亲昵一些，显得我俩关系好一些，但我也不愿意所有人都跟着叫“江佟佟”，想想那个画面，太肉麻了。

　　鹿鹿叫就好了，只有鹿鹿叫就好了。

　　鹿鹿总是不吝啬于称赞我，很小的一件事哪怕是帮她接了杯水，鹿鹿都会说“你真棒！”，虽然我知道这只是鹿鹿惯用的口头禅，但听着也是很开心的，谁不喜欢别人听好话呢，谁不喜欢别人鼓励自己呢。

　　其实我是特别怕麻烦的一个人，和鹿鹿相处就不用担心女孩子相处的那些麻烦。

　　和鹿鹿相处起来就很简单，她的快乐好像也很简单。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操场散步，晚自习我们一起去操场散步，等天气好了我们会去操场躺着晒晒太阳。

　　阳光和煦，微风轻柔，两个人躺在草地上谈谈天，就觉得特别舒服。

　　那时候鹿鹿还和我说，我们以后老了呀就在学校外面买一套房子，或者来学校当保安，闲得没事两个人就在草坪上晒晒太阳，聊一聊各自的老年生活，还可以看看阳光帅气的男高中生，多好，然后下班了就一起去跳广场舞多好。

　　我当时还笑鹿鹿说：“你别吓到人家男高中生了，他们还是个孩子。”

　　这厮哪里是想和我晒太阳，分明就是想来看男高中生，我都不忍心拆穿她。

　　……

　　很多人都问我，说性格相差那么大的人，怎么最后走到一起的，我每次都想拉着他们说一堆鹿鹿的好话。

　　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再多的夸赞都是不为过的。

　　我和鹿鹿都从不吝啬在外人面前夸赞彼此，但我不会全部夸赞，我只会说几句。

　　我不会告诉他们，我喜欢鹿鹿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在鹿鹿的眼里看到了我。

　　鹿鹿让我觉得我是很特殊的那一个，鹿鹿让我觉得我很重要。

　　我们都是彼此心中的第一位，至少让我觉得。

　　所以我内心其实并不愿意让所有人都发现鹿鹿的优点。

　　鹿鹿本身就很引人注目，我不太愿意太多人注意到她。

　　我当时并没有发现自己心里的异样，我只是把这种情绪归咎为朋友之间的占有欲。

　　没错，占有欲。

　　当然，鹿鹿也有一些小缺点，比如鹿鹿刚睡醒会有一点起床气，鹿鹿有些挑食吃鸡蛋不爱吃蛋黄，鹿鹿不爱看书没耐心。

　　但，是人就不完美。

　　在我看来这些并不算什么缺点，甚至平静时刻回想起来，觉得有些莫名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