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鹿》鱼京屿

6、朋友

　　成为同桌的第一个学期，我和鹿鹿并没有立刻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下课或者放学后，鹿鹿还是和隔壁班的朋友一起走。

　　我们是朋友，但鹿鹿有很多好朋友，我只是她很多好朋友中的一个。

　　突然有一段时间，鹿鹿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隔壁班教室外面等朋友，之前那个陪在她身边的女孩子也不见了，回来以后鹿鹿神色也很沮丧，我当时只是认为鹿鹿和朋友吵架了，然后好心得邀请鹿鹿加入我和我的小伙伴的队伍。

　　那时候，我有我的朋友，鹿鹿也有鹿鹿的朋友。

　　有一天晚上刚回宿舍，就看到鹿鹿在门外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鹿鹿哭，门外有几个室友和隔壁班的女孩子在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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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触久了，发现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表面高傲内心不坏，后来是真的想认真的和她做朋友。

　　我原本是想直接走开的，但想着作为同桌也要意思一下，然后我就跑过去安慰她，让其他的同学先回去了，因为当时宿舍已经熄灯了。

　　当时我们已经算是玩得还算可以的朋友。

　　我其实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我过来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小声告诉了我。

　　从前鹿鹿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女王类型，鹿鹿哭了依旧是女王，高高在上、不可触碰，虽然我和鹿鹿是做了同桌和上下铺，但在我心里鹿鹿还是归为高不可攀的那一组。

　　我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勇气和立场对其他同学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就可以了的。”现在想想，突然觉得我当时真的好勇敢啊。

　　高高在上的女王落泪，是有一些让人心疼。但我向来是个同理心缺乏的人，譬如此刻表面非常的关心，露出关切的语气，担忧的神情，其实内心却非常的冷漠。

　　我只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的，有些疑惑，我以为像鹿鹿这种张扬的人，应该是不会需要朋友的，自顾自的，自私自利就可以了，哪里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眼泪落在我的衣服上，触碰到皮肤有些凉，为什么要哭呢？哭什么呢？还哭的那么伤心。

　　真的……有这么在乎吗？

　　那天，鹿鹿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我，刚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

　　当天晚上，鹿鹿断断续续和我聊了很多，鹿鹿说她转班的时候她们就有一点分歧了，鹿鹿想把文化提上去然后转到了我们班，而鹿鹿的朋友认为这样的行为背叛了她，两个人开始有了裂缝，后来矛盾加剧、爆发。

　　鹿鹿没有和我说那个女孩子多么多么不好，只是说也许彼此不太合适，感觉有时候付出的感情和收获的是不对等的，这让我想起了比较久远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先前的遭遇，所以一向缺乏同理心的我对鹿鹿突然能够做到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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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了什么呢？我想起了那时候在马路边非常无助和沮丧的我，大概也是想哭的吧，只是在外面没有人会同情你，于是内心觉得委屈，面上想哭却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我不记得我那天是怎么回去的，浑浑噩噩的，好像是把东西分了两次，然后再自己磨磨蹭蹭地搬上了公交车，耳边是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声。

　　他们在说：

　　“哇，这个人好可怜啊。”

　　“她怎么自己回家啊，她爸妈不来接吗？”

　　“要不要去帮她啊？”

　　“还是别了吧，你不知道啊，她被全班孤立了啊，我跟你说她……”

　　“……”

　　窃窃私语声安静了，从公交车转到回家的班车，那时候才突然平静下来，一路上又有些想通了，说白了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那是不是换句话说，下次我帮不帮你也是我的选择，也不要用道德来绑架我呢？

　　但说实话，当时说不失望是假的。

　　因为那件事，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朋友这两个字都特别得失望。

　　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从来不愿意去麻烦别人，被拒绝太难堪了，也不要去求别人啊，把自己放的那么卑微，有什么用呢，别人又不会对你感同身受，甚至是……像看个笑话。

　　被宿舍孤立后，原来的女生群体也开始带头孤立我，因为他们其中的一个女生，那个语文课代表她看我不爽，于是她们散发自己的魅力推动全班去孤立我。

　　只要谁和我说话，她们就一起欺负谁，后来就没有人敢和我接触，因为都深怕自己也受到波及，所有都宁愿当冷漠的旁观者。

　　那段时间不仅是我的书，包括我的文具盒，书包都莫名奇妙的有笔划的、刀割的痕迹，我的作业和试卷总是莫名其妙的丢失，我的试卷、桌子、书本上被一次又一次的写着“八婆，婊子，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去死去死！”之类的话，我的凳子会被搬到教室后面去。

　　她们不打我，却比打我一顿还觉得让人难受一些，她们如果打了我，我还可以奋起反抗，狠一点凶一把，大不了你死我活。

　　可他们聪明着，知道明面上会收到处分，背地里学校只会当做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会说：“她在和你开玩笑哩！”

　　她们总是阴阳怪气的说话，仿佛舌头永远捋不直一般，她们乐于给我取各种外号，并且煽动男生一起喊，她们会在我喜欢的语文老师面前去造谣，她们乐于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对我的全身上下进行指指点点。

　　真是……无聊透顶。

　　她们还互相攀比谁给我取的外号更有新意，有人给我取外号取“不如”，一直“江不如、江不如”的叫我。

　　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时候真傻，我还不明所以，以为恶魔终于放过我了，而感到松一口气。

　　这时候有人告诉我，“不如”的意思其实是“猪狗不如”。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寒，这种寒冷浸入四肢百骸。

　　要告诉老师吗？老师也不会管的，大概在老师眼里，只要不死都是小打小闹。

　　年轻的女老师怕麻烦，她不相信她宠爱的学生会这么恶劣，她判定是我说谎，如果被证实是真的，她会说：“她们肯定是在小打小闹，你要大度一点。”

　　他们叫我忍耐，他们叫我大度。

　　那时候，我总以为忍过了寒冬就会迎来春天，所以我一直忍耐忍耐，忍过了立冬进入冬至，从小寒进入大寒，忍过了寒冬还有另一个寒冬。

　　我甚至开始对自杀者产生共鸣，胆小鬼才选择自杀，而我比胆小鬼还懦弱一些，几次走到了天台上又退回来，想着我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被世俗束缚着，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他们甚至在明面上针对，搞大扫除的时候，擦窗户需要借助桌椅时，她们会直接明目张胆地说：“用江佟的吧。”

　　说得那么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自大狂妄，让人讨厌。

　　最可笑的是，后来她们其中的有一个女孩子，大约是终于意识到我的处境有一些可怜，然后用一种大发慈悲的语气告诉我，她们除了那个课代表是真的讨厌我外，其他人都只是帮她们的小姐妹出气。

　　她们还说她们其实并不讨厌我，之所以做这些只是因为无聊。

　　那个女孩子有些得意的告诉我，她们决定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不然觉得辜负了青春，于是她们把目标选中了我，她们觉得我穿着土气与他们格格不入，还有一个就是因为我脾气好、好拿捏。

　　放他妈狗屁的脾气好。

　　我从来没有觉得脾气好，是这么让人觉得讽刺的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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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提高升学率，学校在初二下学期的时候组建了分班考试，可能是初二的时候太过于压抑，也许是上天也不看去，又兴许是有得必有失，那段时间我看书格外的认真，努力了一个学期刚好就被分出去了。

　　后来在新的班级，初三的时候偶尔地也会收到原来班级传来的贺卡，里面用我们之前玩在一起时起的外号称呼。

　　可明明前不久两个人才争锋相对，差点大打出手，看到贺卡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些神奇，又好笑又觉得有些讽刺。

　　大概是内心也有些过意不去吧。

　　但为什么觉得写一张贺卡，送一包糖果，这件事情就会揭过？往后或许还会和自己说，我都道歉了，是她不接受，是她不大度，是她一直揪着不放。

　　觉得更让我讽刺的是，初三拍毕业照，之前带头孤立我的那个女生和那个语文课代表一起邀请了我，我没有去，我觉得没必要。

　　回来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告诉我，他说某某某和他说，她邀请了原班的所有人，就我拒绝了她，然后我也没有给她的校服上签字，所有人都签了，就我没签。

　　我都能想象到，她们是怎么描述我的。

　　眼神无辜，泪眼汪汪，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施暴者。

　　我觉得有些好笑，这时候就觉得我是他们班的人了，之前全当我是空气呢。

　　现在装什么无辜啊，还觉得自己委屈，委屈个屁啊。

　　他们把我当人吗？他们需要的是我吗？他们只是需要一张完整的毕业照，一份完整的签名。

　　没有人能要求那个时候的我选择原谅，我也不能。

　　说实话，要我现在回到这个时候我仍旧会拒绝，原因就是我觉得没必要签，对于之前的事我可以接受道歉，但你不能要我放下芥蒂。

　　我也不后悔。

　　我甚至觉得再来一次，我指不定会把签字笔摔在她们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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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也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提出让鹿鹿坐我旁边，可能我这辈子就不会和鹿鹿有一丁点的接触，又或者如果没有鹿鹿为我出头的那一次，我可能也不会和鹿鹿有过深的接触。

　　我和鹿鹿是完全不一样性格的人，鹿鹿张扬自信，我胆怯自卑，鹿鹿热情感性，我骨子里比较冷漠。

　　而且在我内心深处，因为从前的经历，我始终是对过于张扬的人，是有一些抵触的。

　　向往而抵触，怪异而荒诞，矛盾至极的心理。

　　没接触之前，我以为鹿鹿是一个不大好相处的人，所以即使我对她有好感也不会主动去交往，接触以后，发现鹿鹿其实是一个内心很温柔、很细腻的人，和我所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自信张扬有个性，傲娇却傲慢，有底线有原则，会尊重人。我才疏学浅，文笔也不佳，会的词汇也不深厚，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鹿鹿，仿佛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

　　她是鲜活的，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那天我抱着鹿鹿，面上为她的遭遇感到难过的，但我内心却是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窃喜。

　　为避免和我初中的同学又碰见一起，所以高中我选了一个不是特别有名的高中。

　　人都是群居动物，那时候我已经有一些看开了，我虽然觉得朋友很好，但也可有可无，像鞋架对于鞋，衣柜对于衣服，有固然好，没有也无足轻重。

　　有时候也在想，有个朋友不就也只是想有人陪自己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回宿舍嘛，说白了也就是孤独，在学校里那么真诚的花费大量的时间，乃至金钱去维系的感情，毕业后甚至都不怎么联系，回头想想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必要。

　　因为初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走，那时候我已经习惯了孤独，我强迫自己去习惯一个人，我告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一个人很好。

　　我也绝对不会因为觉得一个人太孤独，而不去吃饭之类的委屈自己。

　　以前做过这种蠢事，好在后来大彻大悟。

　　我对朋友的态度就是宁缺毋滥，但我内心还是渴望交到一两个真心的朋友。

　　我对朋友其实没什么要求，就是要真诚，我也是个有私心的人，我不大度，我希望我真心得付出，能得到真心得回复。

　　那天，我窃喜当时还只有我发现了鹿鹿的优点，其他人觉得鹿鹿狂妄自大，娇纵像被家里宠坏的公主，但只有我发现了鹿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并私心地希望能和鹿鹿成为更亲近的朋友。

　　我竟希望别人一直那么误解下去，那样，只有我一个人发现鹿鹿的优点，不然，像我这么自卑怯弱无所特长的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和不可一世的女王成为朋友呢。

　　我大概是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