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鹿》鱼京屿

2、生日

　　十二月初三，我的生日，农历生日。

　　我家一般是过农历生日，但小时候家里比较穷，我一般也是在学校，我就不怎么过这个生日，我第一次过生日，还是鹿鹿陪我过的，十二月三日，身份证上的生日。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过生日，我也不喜欢别人问我生日多久，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别人问我会让我觉得非常尴尬，我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鹿鹿的好，是强势的，不容许拒绝。

　　当鹿鹿问我生日时，我也同样是应付其他人一样说不知道，说我从来不过生日，我说只有我妈知道我生日是多久，我也不知道。

　　但鹿鹿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我的身份证号，当时鹿鹿知道后，就说她陪我过十二月三日的生日，以后十二月三号就是我的生日，还要我以后的这一天都留给她，傻乎乎的说，以后每一年生日都要陪我过。

　　我当时只是觉得鹿鹿傻，有些感动又觉得鹿鹿很傻，却不想后来她真的做到了。

　　……

　　这次生日只是意外，我都忘记了十二月初三是我生日，还是我妈提醒说，从小到大也没有过生日，然后长大了家里条件好一些了，我刚好也回来了，就给我过生日。

　　不买蛋糕，就在家里做了一桌菜，我妈昨天晚上的时候就问我要吃什么，然后第二天一早我妈就出门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的菜回来。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爸会在这一天回来。

　　开始我爸回来，我还挺惊喜的，我心里还以为我爸也要跟我过生日来着。虽然我过不过生日其实无所谓，但是有人庆祝和祝福自己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然后我爸一回来就质问我，为什么和女的搞在一起，丢了他的脸。

　　哦对了，我昨天就和我爸打了电话，当天晚上的结果是什么来着？好像也是吵了一架，最后我把电话挂断了，所以……这一大早，就是来质问我的吗？

　　我觉得有些好笑，我以为我爸是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原来我爸回来是跟我吵架的，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

　　被我爸打了一巴掌之后，我就跑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我和我妹睡在一起，只是我妹还没有回来。

　　坐在床沿，我开始和鹿鹿打电话，鹿鹿那边挺热闹的，我听到车子鸣笛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嬉嬉闹闹的声音，猜想鹿鹿应该还在外头，听着听着心里渐渐平静了一些。

　　鹿鹿在那边和我说她刚经历的有意思的事，她在幼儿园门口接小朋友，鹿鹿夸张地说这里人超级超级多。按照平常，我肯定会问是怎么样的多法？然后鹿鹿会又夸张的语气和我描述是怎样怎样的多，但我今天没有问。

　　电话那头传来没有变声的小朋友奶奶的声音，鹿鹿让小朋友叫姐夫，鹿鹿说这是她小姨家的女儿，小朋友在电话那头奶声奶气地喊“姐夫姐夫”，一声比一声高，喊得格外兴奋。

　　被气氛带动着，我也不自觉地眉开眼笑，说完了话，鹿鹿终于注意到我的沉默和反常，问我：“怎么了？”

　　我捏着电话蹲在床边看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回去了。”声音开口，意外的沙哑。

　　“好。”电话那头传来鹿鹿毫不犹豫的声音。

　　我有些意外，笑说：“你不问下为什么吗？”门上贴着三面四四方方的镜子，我扭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带笑，眉眼也笑，半边脸肿的老高，扯着嘴唇笑显得异常的怪异。

　　嘴角弯着，心里却仿佛流淌着无尽的漫长的悲伤，我爸骂骂咧咧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其实他说的部分是有一些道理的。

　　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是不被世俗认可的，会遭遇到很多阻碍。

　　这点没错。

　　莫名地，我觉得有些悲哀，为着这样的家庭，为着自己，也为着鹿鹿。

　　鹿鹿选择和我在一起，以后肯定还要面临更多的压力吧。

　　我问鹿鹿为什么那么直接答应我说好，但鹿鹿只是沉默了瞬，说：“我们回家。”

　　轻轻的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安抚。

　　鹿鹿大概也感觉到我的反常，感受到了我的委屈，所以她说我们回家。

　　鹿鹿没有回答为什么，鹿鹿只是说我们回家，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的话还有用，所有人里面，除了我妈，只有鹿鹿会无条件的信任我。

　　不问理由地，只要我说走，鹿鹿就愿意跟我走，但是如果我跟我妈说，让她跟我走，我妈肯定也会问理由。

　　所有人都把我当大人，我也是，只有鹿鹿一直把我当小孩儿。

　　我感觉悬在高空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直到现在才感觉脸上有密密麻麻的、成片成片的、火辣辣的疼，所有的委屈难受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像是在嘲笑我，看吧看吧，你也不是多么坚强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知道有一个人会永远爱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仿佛做什么事都充满了底气，以前有什么委屈大概都是想往家里跑，现在我只想立刻见到鹿鹿。

　　心里涌上细密的甜蜜，像受伤的蜜蜂找到了可以藏身的花朵，这种甜蜜把方才的困苦难过和悲伤的情绪掩盖。

　　我说：“行，我们回家。”

　　回松平，回我们的家。

　　其他还好，就是觉得挺对不起我妈的，我妈一大早上，就去菜市场给我买菜，最后怕是要吃不到了。

　　有时候也觉得挺奇怪，明明我现在就在家里，可我却并没有家的感觉，没有归属感，像个外人，感觉气氛压抑到窒息。

　　……

　　鹿鹿总是这样，仿佛她永远信任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会一直陪着我，永远不用担心她会离开我，最困难的那一段时间，我对鹿鹿说我们去死吧，离开这里。

　　我逗她，试探她，我想看鹿鹿到底能说出什么。

　　对于这段感情，我也是不自信的，所以我们会彼此试探，看看对方的底线是什么，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对方有多爱自己，现在想想，还真的幼稚。

　　可鹿鹿也只是停顿了瞬，就说好，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语气轻松，毫不犹豫地就仿佛我问的是晚上吃什么，今天天气怎么样，毫不犹豫地说好。

　　我继续试探说：“死了叔叔阿姨怎么办？”偏执地、怪异地试探，像是神经病。

　　鹿鹿是独生子女。

　　但鹿鹿说：“我妈有我爸照顾。”

　　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挺开心的，有个人能愿意为我做到这个地步，鹿鹿说她愿意为我去死啊，即使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又有些颓然，没来由的有些生气，气得牙帮紧咬，眼眶通红。明明是自己先提出去死的，明明是自己神经质的试探的，可鹿鹿那么轻易的答应又会觉得非常地生气，毫不犹豫地，说死就死，鹿鹿竟然一点都不惜命。

　　我扯着鹿鹿的脸凶她，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啊，我说去死，是去死，不是问今天吃不吃什么？”

　　鹿鹿眼圈红红的，爬过来抱住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死吗？我陪你就好了。”

　　温热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肩膀上，顺着衣服浸润到皮肤，感觉心口滚烫炽热。

　　我有些错愕，一瞬间我松开手，看着鹿鹿脸上被掐的地方泛着红痕，我终于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我凶了鹿鹿。

　　我做了什么？我竟然凶了鹿鹿，我还掐了她。

　　我又犯病了。

　　……

　　考研的那段时间，又是找工作又是备考，还有来自家庭的压力，家里并不支持我考研，他们希望我尽快的工作来缓解家里的负担，我选择了考研，他们认定我就是个自私的人。

　　不管不顾地，只顾自己，不是自私是什么？。

　　考研的决定，只有鹿鹿支持我，但是我给自己太大压力，鹿鹿觉得非常的心疼。

　　很多人都不理解，鹿鹿也不是很理解我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考研，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有段时间精神压力特别大，就一直吐，胃里没什么东西，就一直干呕，鹿鹿非常心疼，哭着抱紧我说：

　　“考不上就不考上了，没有关系的，没关系的。”

　　只有自己心里清楚知道为什么。

　　我有时候在想，流言对优秀的人是不是会宽容点呢？那我要成为双倍的优秀。我的女孩儿很优秀，所以我也要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才能与我爱的女孩般配。

　　内心里，我始终是希望我们的爱情，能得到家人的认可、世俗的认可。

　　我给自己说，考研必须一次过，那段时间给自己的精神压力特别的大，患上了轻微的躁郁症，一到晚上就忧郁，会时不时焦虑，控制不住的发脾气。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鹿鹿和我妈，我怕她担心，但我觉得鹿鹿应该是知道的，因为我有一次把药瓶落到了床头柜上忘记收，鹿鹿还奇怪地问我是什么？我解释说是维生素。

　　鹿鹿向来聪明和敏锐，依照我的反常，所以我觉得鹿鹿是猜得到的。

　　但那段时间，我只关注到了自己的压力，却没有关注到鹿鹿也跟我有同样的压力，甚至鹿鹿的压力比我更大，我考研的时候鹿鹿也在考教师资格证，可是那段时间鹿鹿却一直在照顾着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

　　他们说的有一点没错，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慌慌张张地去擦鹿鹿被我掐红的地方，可是红痕怎么擦的掉啊，又不是比划墨水，一摸鹿鹿的眼泪就落到了我的手背上，灼热的温度烫得手背和心里发抖。

　　鹿鹿一把抱紧我说：“可不可以不死啊？我还有很多好看的衣服没有穿，还有好多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过，还有好多好吃的没有吃，江佟佟，我们好好活下去好不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总是叫我江佟佟，别人都是叫江佟，只有鹿鹿会叫我江佟佟。

　　语气哽咽，带着祈求。

　　鹿鹿哭，我也哭，两个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我抱紧鹿鹿说：“不死，我们不死，我们好好活下去。”

　　我舍不得，我怎么舍得啊？

　　我这样的人死了就算了，我怎么舍得鹿鹿和我一起去死啊？我舍不得，鹿鹿这样光明的像个小太阳一样的人，就该活在天上，被众星捧月，而不应该被我拖在阴沟里去。

　　也就是那天的言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鹿鹿都特别关心我的心理状况，生怕我会做出什么自残的事情，即使我跟鹿鹿说了我不会，鹿鹿还是恐慌了很长一段时间，真是非常的抱歉。

　　……

　　鹿鹿很爱我，我也很爱鹿鹿。

　　鹿鹿对我说了很多遍她爱我，在早上醒来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吃到好吃的时候，收到惊喜的时候，鹿鹿从来不吝啬于对我表达爱意。

　　但我是个不善于表达的，对鹿鹿说爱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平凡古怪，偏执阴郁，无所特长，我有时候也实在搞不懂鹿鹿为什么会爱我，不管不顾地爱我，那么偏执的深沉的炙热的爱，落在心口有些滚烫。

　　我深知短暂的美好，却需要用一生去遗忘的道理，我其实不是一个长情和念旧的人，相反我非常地冷漠缺乏同理心，但是我骨子里却非常的偏执和顽固，认定了一个东西和一个事，包括一个人就不会再改变。

　　因为实在搞不懂鹿鹿为什么会爱我，最初的一段时间也会由于敏感自卑会疏远鹿鹿，我怕鹿鹿突然离开，而我深陷其中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行为还挺幼稚的。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毕生倾其所有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那么热烈的爱我，并且告诉我她永远不会离开我，刚好我也愿意回应她这份热烈感情，以更热烈的欢喜，无论她是男是女都好。

　　一声太短了，何必再要去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啊。

　　管她为什么爱我，管她是男是女啊，管她是真是假，鹿鹿说爱我，我就信了，我们现在在一起就够了，这就足够了，管他未来会发生什么。

　　未来的事情，留给未来去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