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鹿》鱼京屿

1、耳光

　　知道我和一个女的搞在一起之后，我爸骂骂咧咧地甩了我一个耳光，那是他第一次打我，虽然我和我爸一向关系不好，但他很少打我，还是打耳光。

　　这是我第二次被人打耳光，第一次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私自出校门被校长当着全校打了一个耳光，那个耳光我一直记到了现在，小学大部分都忘记了，我都记得那个校长的名字。

　　我觉得我会一直记下去，直到我死。

　　我还记得那天是因为什么事情，好像只是因为我坐错了校车，在不上课的时间段去了学校，本来就没课闲着也是无聊，我就和另一个也是坐错车的女孩子结伴走回了家。

　　第二天升旗，就被狗屎校长抓到台子当着全校的面一人蒙了一耳光，真他妈畜生，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去手。

　　当时也是被打懵了，要是现在回来，我铁定把他从台子上踹下去。

　　打戒尺就算了，我爸妈都没打过我耳光，他妈一个外人凭什么打我？

　　第二次就是刚刚，我顶了嘴态度强硬的表示，我是不可能断的，除了我死。我爸破口大骂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骂骂咧咧地说着真恶心，说我是个怪物，然后大发慈悲的赏赐了我一个耳光，希望能让我悔悟。

　　那个五六十年来从来没和人脸红过的糙汉子，此时气的通红的，胸口上下起伏，浑身发抖，像是有天大怒气，受到了天大的冤屈，明明被我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家里因为这一巴掌，忙的手忙脚乱。

　　我妈也没有想到，我爸会打我，赶紧过来拉架，而我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我爸那一巴掌打的很用力，一巴掌下去我的脸和脖子一下全红了，脸上像被火烧了一样，开始半边脸都是麻木的，直到回到房间才开始火辣辣的疼。

　　打完之后，我看到我爸的手还在抖，还说什么对我管少了，才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爸没有说现在这样子，他说的是现在这副鬼样子，但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笑，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

　　我也犟，我爸要打我，我就凑脸过去，我爸说要我死，我就给他递刀。

　　当时在厨房，我给我爸递刀，我一脸微笑地对我爸说：“分手是不可能的，这里刚好有刀，您要是真那么后悔，就一刀捅死我好了，我早就想死了。”

　　我爸显然又被气到了，抬起手又要打我，我也不躲，把另一边脸凑到跟前。

　　我也觉得我的样子非常欠扁，我拍一拍脸说：“来来来，打均匀一点，来呀，反正也打过来，怂什么啊！”

　　我是偏激的，冲动的，故意的。

　　我妈拉着我，有些责怪我，让我不要再说了，但他们为什么不要我爸不要再说了，我原本只在洗菜，是他一大早上的，过来跟我吵架，我也不想跟他吵架了的啊。

　　我无非就是谈了场恋爱，对方是女孩子而已，怎么了？我都二十八了，不是十八，我还不能谈恋爱吗？对方是女孩子又怎么样了？我就算有罪，我也罪不至死吧。

　　我妈拉着我，我弟拉着我爸，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的错，父亲教育不听话的女儿理所当然，我顶嘴所以我有错，我不仅找了个女的，还大放厥词说跟她结婚，所以我有罪。

　　我像个外人，斜倪着眼站在一旁看笑话，看着家里手忙脚乱。

　　就在昨天，我去见了鹿鹿的家长，叔叔阿姨非常的和善，当我说我和鹿鹿在一起之后，叔叔阿姨也是非常的鼓励。阿姨说，假如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她不反对我们，阿姨还说我们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本来就很难了，即使不支持，家人也不应该成为阻碍。

　　我不很懂明明鹿鹿的家长一下子就接受了，为什么到我家长这里这么难，什么都难，什么都固执。

　　冥顽不灵，顽固不化，怎么都解释不通。

　　最后，这场争吵在我爸的一巴掌和骂骂咧咧声中结束，我也发了火，我说：“你们是不是要因为这件事逼死我才甘心！”

　　在我爸看来和一个女生搞在一起，就是不像话，不学无术、不正经、败坏家风，我爸把能骂的词，都骂在了我们身上。

　　我要气笑了，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怎么就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了？挨你惹你了要去这样诋毁，不就是少根把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连老祖宗的规矩都说出来了。

　　我爸平常不怎么管我，一年四季都在外面，也不怎么回家，家里面其实都是我妈在管我，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爸都不愿意给我交学费，因为我只考了个专科，和他期望的重本相差一大截，不能给他长脸。

　　我高考那年，出现严重偏颇，原本可以考上重本的成绩只考上了一个专科。

　　因为我只考了一个专科，我爸指望我考个重点明门耀祖的期望泡汤，他觉得读了个专科没有用，读专科都是垃圾，我读了专科，所以我也是垃圾。

　　我爸甚至开始怀疑我在学校的的那些成绩是不是也是抄的，不然为什么高考和平时的成绩相差那么大？

　　我爸和我妈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那时候，因为我只考上一个专科，我爸和我妈每天晚上都吵架。我爸说的很难听，他凶我妈也骂我，说我没用，说我妈没教好我，他没有当着我面，但也相当于当着我面骂，明明就知道我妈是开着扩音的。

　　我妈说：“电话是开着扩音的。”

　　我爸说：“她听到又怎么样啦，还说不得了？觉得委屈了？老子都来没觉得委屈，抚起她读那么久的书，就学的这样鬼样子给我，那这样的话一开始那高中就不要克读，读鬼哦，初中毕业了就给我进厂打工……”

　　“读鬼，不要去读，还读专科，读个专科有什么有用咯，还不如进厂打工，工作几年就去嫁掉，嫁个好老公。”

　　“管她以后嫁的是蠢子还是哑巴，冒用的东西……”

　　我听到我爸在电话那头说：“早晚会死在她的脚丫里，怎么生出这活鬼，冒用，冒用的东西，读一个专科有什么用咯，不要去读，读了也是浪费钱，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指望个鬼，冒用……”

　　但是到了我面前，却是要当做一副慈父的样子，好言相劝，劝我去复读，问我是哪里没有的原因没有考好，怎么会考成这样嘞？是不是太紧张了？怎么平常考五六百分的成绩，只考四百多分？考四百九十多分，有什么用嘞？本科都没有上去。

　　又说：“当初说了要你学理科，你看理科分数线这么低，你就不听，我是说要么就去复读，要么就不要读了……”

　　烦死了，烦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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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失利后的那段时间，我爸说让我不要去读了，读了反正没用，跟他进厂去打工，到年纪就嫁出去，还可以找一个好老公，说得仿佛女人这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找一个好老公，生孩子结婚。

　　还说什么最好找个公务员，以后你妹妹弟弟的崽，读书可以有帮助，都是一家人。

　　真的恶心，恶心死了。

　　那段时间，从来没有人关注过我的心理状况，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责怪我，为什么没有考好，说的仿佛像我故意考差一样，也不是我愿意的呀，就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问我，烦死了。

　　阴暗潮湿的小出租屋里，恶心难堪压抑的情绪到达顶峰，抑郁到想自杀，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对我说，让我跟它去死。

　　到后面，我甚至都有些耳鸣，总是睡觉睡到一半，觉得有人说我没用让我去死，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到大学，乃至毕业工作，情绪特别低落的时候就会出现。

　　“去死，没用的东西！”

　　“我会死在她脚子丫里，没用的东西……”

　　“恶心，真恶心！”

　　“……”

　　最后我妈还是觉得我应该去学点东西，还是给我去读了一个专科，松平市的一个医卫类学校。

　　我妈当时身上只有三万多块钱，因为她之前一直是家庭主妇，我爸很久没有拿钱回来，后来家里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妈就去饭店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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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当时只有三万多块的存款，还是她存了很多年才存下来的，她只有三万多块钱，还拿了一万给我交了学费，我爸当初说不肯让我去读，就是真的不让我去读。

　　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再怎么跟我爸说话，偶尔的，我爸也会想起我这么一个女儿，然后突如其来的给我打电话。

　　我从来都不会接，一是他总是打视频电话，我本身就不喜欢接视频电话，二是他说的在我看来都是一些废话。我爸每次打电话我不接，我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说家里很穷，说我又不好好努力读，说让我好好读书、努力读这些，难道这些我不知道吗？

　　最离谱的是，我在上大二的时候，我爸还让我辍学去复读，我爸总是觉得考一个专科，就是给他丢脸，但他也没有付我学费，我学费都是我妈出的。

　　我原本已经平静下来，好好接受生活，好好学习以及自己的安排，我爸总是一通电话过来打破我的一切想法，打乱我的生活节奏，然后给我无形当中增加非常大的压力。

　　让我总感觉有一只手无形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做什么都感觉自己畏畏缩缩的，连爱人和被人爱都觉得自己不配。

　　我不接我爸电话，我爸就和我妈抱怨说我怪他，我不认他，然后说是妈在子女面前说了什么，导致子女一个两个都不认他，我爸从来不找一下自己的原因，总是打着爱的名义、为你好的名义做着一些尖锐刻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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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到大，我就没有怎么和我爸好好说过话，小时候因为我爸妈工作，所以从小就把我丢在我姑姑家，到了四年级，我妈去乡下的小学看我，我妈当时觉得我非常的造孽，面黄肌瘦仿佛下一秒就会夭折了一样，然后才终于把我带到了身边。

　　我起初和我妈也不亲近，刚被接过来的时候，我都不怎么叫妈妈。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只和我妈亲近，不和我爸亲近，我爸在我印象里就是回来之后只会吼，说不通不讲理，我不讨厌他，但是我也不跟他亲近。

　　后来高考的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和我爸更疏远了。一直到我和鹿鹿确定在一起，我才和我爸说，我妈都同意了，但是我爸不同意。

　　这个时候我爸才想起来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我始终觉得有点讽刺，我爸不同意，我爸还骂骂咧咧的谩骂我们，说的特别的难听。

　　“你不觉得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好恶心吗？哪里有两个女的和女的在一起的？你自己看看，这邻里街坊哪里有？说出去让人丢人喏。”

　　“怎么会养出了你这么个野活鬼，白眼狼、怪物，我迟早会死在你的脚子丫里……”

　　侮辱的话一声盖过一声。

　　我爸还要我立刻和那女的断了，不然就别回来了，别认他这个爸爸，我爸说他丢不起这个人。

　　我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我也的确笑出了声。平常也没有见我爸管我，这时候就晓得发挥父亲的责任了，真的不需要。

　　鹿鹿我是肯定不会分手的，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可能因为外力分开，这个家嘛，我冷冷的环顾着四周，自己像个冷漠的外人。

　　不回就不回了。

　　退后几步我扭头就走了。

　　原本也不是来征求他们同意的，无论他们同不同意，我都是不可能和鹿鹿分开的。我当时就说了，如果他们同意，我之前说的话，就是请求，如果不同意，那恕我不孝，我上面说的话，只是通知。

　　当然，我没有和我妈说这种话。

　　我和我妈还是很温和的打着商量的，我妈开始还想劝我，我跟我妈解释了很多，我很耐心地解释说为什么会喜欢鹿鹿，然后我说我们已经确定会在一起，不可能因为别人而分开的。

　　我说，我们已经决定在松平市买房了，我们会在松平市定居下来，我还和我妈说我们规划的未来。

　　我妈看我脾气比较拗，沉默了瞬，然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看你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