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相识 ...
-
年末,峨眉山不似往日来客纷纷,这是峨眉派最冷清的时令。
正堂西侧,有三个内阁弟子正在清扫积雪。
“听说没?傅师姐捡了个小孩子回来。”
“就是个小叫花子。”楚阳忿忿地抖着扫把,把所有的雪都铲到阶梯下。
“哎呀!你慢着点!”宁昭歌后撤几步,跺干净鞋面的白雪。
“宁师姐,你千万别在师哥面前提这事,我前天陪师哥下山接傅师姐,他看着那小孩牵着傅师姐的手,眼睛都看直了。”阿七蹲在石头上笑道。
“噢,我说呢,楚阳,吃醋了?”宁昭歌凑近了打趣。
“扫完了吗?”略带威严的声音从三人背后响起。
阿七从石头上跳下来,丢了手上的雪兔子,低着头:“叶师姐。”
宁昭歌和楚阳也依次问候。
叶浅生柔和了语气:“这几天事情多,师父脾气不小,若看见你们扫个台阶就吵吵闹闹的,说不准会让你们清扫整座峨眉山。”
阿七见叶浅生并未真的生气,又活泛起来,上前问道:“师姐,傅师姐还跪着呢?”
傅若安顿好时年就被叫去问话,等他们下了课去看时,傅若已经在影露堂跪了三个时辰,师父也闭门不出。
叶浅生微皱眉头,似有些不忍:“嗯。”
“两天了,师父这次是真生气了,她什么时候这么罚过傅师姐。”楚阳急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和那个小乞丐有关?”
楚阳看时年是哪哪儿都不顺眼,若不是宁昭歌拦着,时年恐怕要被他直接丢出峨眉山了。
叶浅生沉默数秒,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你们别问了,等师父气消了再去影露堂,这几天就别闹了。”
说完又吩咐他们三人将傅若的房间好生打扫一番,叶浅生一走,楚阳丢了扫帚,原地转了一圈,不满仍堵在胸口不得出,他转身就走。
“诶诶,干嘛去?”宁昭歌拦住他。
“师哥一身酸味,是要去柴房生火做饭?”
宁昭歌使个眼色,让阿七别再往下说。
楚阳:“叶师姐不方便说,定是那个乞丐的身份不对!说不准是个邪/教小儿!”
“欸,楚师哥,这话不能乱说。”阿七说道,“不过,我今早听张师姐闲聊,大家都挺好奇这孩子的来历,师父师伯们也会把习武的好苗子带回培养,傅师姐领一个回来是不稀奇,可是咱们的傅师姐直接将人带去砚竹轩了,宁师姐,你什么时候见傅师姐让外人进过砚竹轩?”
宁昭歌:“那孩子还病着,况且她的身份来历,自有师父去问。阿七,堂规第十一条。”
阿七:“不可议论师长……我没议论嘛,只是听他们讲,我没说话。他们还猜那个孩子会不会是哪个武家名门的遗孤,或者是和傅师姐有什么关系。幸好傅师姐被罚跪的事儿只有我们知道,否则那些人还不知会想到什么呢。”
楚阳道:“凭她是哪儿来的野娃娃,怎么就让傅师姐跪着不起,我倒要看看那个小乞丐有什么慧根,硬是赖在咱们峨眉了。”
“叶师姐刚说的话你就忘了?如果真是为了那个小孩子,师父早就让我们把她送下山了。你把这儿打理了,我先去看看。”宁昭歌把扫帚往楚阳身前一横。
阿七道:“楚师哥别气,傅师姐那儿你出入不便,还是让宁师姐去吧。”
楚阳冷哼一声:“也是,你快去吧,万一砚竹轩遭贼了记得叫我们。”
宁昭歌先去厨房拿了几碟小菜,沿着小径走去傅若的砚竹轩,这片是师父独辟了出来给傅若居住的,清雅别致,静得能听见后山的鸟鸣。
峨眉派弟子分为三类,七成外阁弟子,住在习教场,三成内阁弟子,按照品阶分居在东面的静心堂,现峨眉掌门亲传弟子有五人,四人住静心堂主院,傅若位之首席,则是在西面独居。
虽然楚阳冷嘲热讽半天,但宁昭歌并不觉得这孩子有何不良品性,反而乖巧得很。她昨天和时年说了几句话,从谈吐上看,时年拘束却有礼,并无市井之人的粗鄙不堪。
去找师父前,傅若托了她每日给砚竹轩送饭,她每次去,那间小房都是紧闭着的,前一餐的食盒会在门外摆好,碗筷码得整整齐齐。宁昭歌也去傅若房里看过,没有乱翻的痕迹。
绕过一棵海棠树,就到了砚竹轩,宁昭歌一瞧,今日不大一样,食盒翻倒在地,几碟子菜铺开,像是什么人打翻后拨弄的,定是东西没吃完,被山间的野猫和猴子瓜分了。
傅若说时年正生着病,饮食须得清淡,故而那些菜野猫只是打翻了,并不感兴趣。盒子里还有剩下的米饭,看分量竟是一口未吃。
宁昭歌赶忙推开门走进去,果不其然,时年通红着脸,跪坐在地上,依靠着床榻不省人事。
时年做了一个梦,梦里忽而难受得快要死去,又突然回到了幼时,她赖在床上不起,阿姐哄着她吃药的场景。那份久远的温柔好像把这七年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抹去了,她前一秒还在忍受着谩骂,躲避与她争食的叫花子的拳打脚踢,下一秒又被阿姐揽在怀里。
如此往复,是极大的痛苦,时年抓住梦里阿姐的手,苦苦哀求:阿姐别走,我不要回去。
傅若愣了一下,看向自己被时年牢牢抓住的右手,时年在床榻上紧皱着眉,脸上挂着虚汗,嘴里念念叨叨的,睡得极不老实。
“阿姐……”时年说出长串梦呓,但只能听懂这两个字。
“嗯。”傅若应着,将毛巾换到左手,右手回握,时年这才安分下来。
傅若左手拿着凉透了的帕子,看着时年出神。宜城时,时年吃完她的糖葫芦起身想跑,却因为发热,倒在了她身上,她报出峨眉派的名字,才算打消了这孩子的疑虑,时年确实机敏,一路走来病情反复,还能抽出精力判断她是否真的在去峨眉的路上。
没办法中途停留,傅若只能先买了衣裤给时年保暖,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峨眉。
宁昭歌端着温水进来的时候,傅若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神色不明,她叹了口气,真被楚阳说中了,傅师姐把时年捡回来,不知是福是祸。
傅若侧过头,在眼角处擦拭两下,随后小心翼翼地抽出右手,将被子重新给时年盖好。
二人走到门廊,傅若轻轻地掩好门,才对宁昭歌说道:“辛苦了。”
“傅师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时年病得这么严重。”宁昭歌前一日进去时,时年还同她说话,想来那时就已经不舒服了,只是强撑着不想生事。
“这孩子机灵得很,她若骗你,你是辨不出来的。好在高热已经退了,你回去吧,谢谢你这几天的照看。”
宁昭歌想想傅若得知时年昏厥的样子,心道幸好,傅若对时年如此上心,真出事了那还得了。她看见傅若眼中的血丝,知她此时疲惫不堪,说道:“时年且得睡一会儿,傅师姐你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叫你。”
傅若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两天,楚阳看不过,叫了几位师弟师妹去求师父,师父这才让傅若回去,改日再去问话。傅若一回来便不眠不休照顾时年,宁昭歌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好,她一醒你就来叫我。”傅若撑不住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几天几夜的奔波辛劳。
“时年她……”宁昭歌没有忍住,出声问道。
“我自会去禀明师父,其他的……以后再说吧。”傅若仿佛知道宁昭歌想问什么,打断她未出口的话,语气毋庸置疑。
宁昭歌想,傅若定是心意已决,不说别的,这么可怜的孩子,谁看见都会于心不忍吧。
她本想进去等时年睡醒,没想到时年已经迷瞪着眼睛,将欲坐起。
“阿姐呢?”时年恍惚了一下,复又问道:“傅若呢?”
“傅师姐去休息了。”宁昭歌走上前给她添了杯温水,“你再躺会儿吧。”
“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时年攥着茶杯,声音微弱不可闻。
“别担心,先把病养好。”
“谢谢宁姐姐。”时年有点害羞道:“我的衣服……”
“傅师姐帮忙换的。”
时年已经梳洗干净,不得不说是一副好样貌,譬如还未化开的冰雪,只等着春日一到,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便可一展娇容,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看过就忘不掉。
说不定傅师姐真挖到宝了,时年这孩子是明珠蒙尘也说不准。
“时年,你这两天都睡在地上?”宁昭歌想起刚刚她晕倒在地的模样,问道。
时年点头:“我怕把床铺弄脏了。”
宁昭歌见她蔫蔫得没精神,心中煞是怜爱,劝她多睡会,又问时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时年仍旧闷闷不乐:“宁姐姐别忙了,我不饿。”
“那你还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别憋在心里,傅师姐知道了会难受的。”
时年原本用被子遮住半张脸,此时又放下来,说道:“傅若是不是还没吃呀?”
“坏了,我给忘了!”楚阳给傅若弄了饭菜,还在厨房等着宁昭歌去拿。
“我没事的。”
“好,你先休息,我去一趟厨房。”她叮嘱道:“茶水我放在这儿,你不要到处乱跑。”
“我不会乱跑的。”
时年呼吸着房间内温暖湿润的空气,安心地睡去,梦里不知还会不会看见阿姐,但是醒来就可以看见傅若了。
她记得两日前,傅若领着她走进砚竹轩,小径上的积雪被扫除干净,她停在海棠树下,看着远处干净的院落,问道:“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傅若没有说话,只是像阿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就在此刻,时年下定决心,哪怕美梦只有短暂的几日,也要把所剩不多的信任交给傅若。
饶是寒冬腊月,冰雪封山,心中的海棠花已经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