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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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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十五年冬。寒风乍起,似武林密事,一夜之间天下知。
华天派长老被人刺杀于秘阁内,长老信物不知所踪。
一路上宗派打扮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想必是受华天派所托,前往各城进行搜查。
傅若来不及细想,她已经日夜兼程赶了几天的路,还需两日便可回到峨眉。风雪难行,总算在黄昏时候到了宜城,她看着昏暗的天色,决定还是找地方歇歇脚。
宜城临近两大门派交界处,换做以往,一定是要连夜离开,可是……傅若想了想自己包裹里的物件,此番不易张扬,小心为上。
十五年前的江湖血雨,刷洗了过往,现如今的七大门派,营造着一种划地为界的假象和平,譬如宜城的这种边界小城,本地青年自当想去主城寻求出路,而余下倚仗七大门派的小门派便日渐衰颓,明明山水环绕临江而清,却成了地痞无赖讨一口饭吃的好去处。
本该溶于夜色的宜城,因为几天前的意外灯火通明,江湖人士齐聚此处,讨论着华天派的秘闻,傅若知道,这些人更期待着风暴卷起波澜,他们好见风使舵分一杯羹。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随着店小二响亮的吆喝,店里的目光甚至跳动的烛火,都汇成利剑集中在了傅若身上,带来了几乎察觉不了的一秒寂静,然后又继续吵闹起来。
傅若环顾四周,店内明亮,六七张桌子都各围了至少三个人,穿着各异。她感受到了几道不一般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向那边看一眼,问道:“还有房吗?”
“有!当然有!”店小二忙着笑道:“您放心,方圆百里就属我们店最好。”
“一间上房,再来两碟小菜。”只剩下了窗边的空桌,傅若走过去坐下,将包袱放在桌子的内侧。
“好嘞,您先坐着,一会就来。”店小二给她满上一杯热茶,将水壶放在桌边,蹲下来拉开了露在外侧的风箱。天气寒冷,桌子下面安了暖炉,周围用毡布遮挡,格外暖和。
傅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拿着茶壶再注满水,然后借放下茶壶的动作,将包袱挪到椅子上。她方一进门,就可以从众人的视线中辨出一二,大多数人只轻瞟一眼来客就移开视线,而待她坐下,最右侧的那几个人仍盯着她,想要穿过傅若的斗笠和面纱一探究竟。
“死的是哪位长老?”隔壁桌的山羊胡子刚到不久,肩上还有未化的雪渍。
“这你都不知道。”山羊胡子旁边坐着一个秃顶络腮胡子的大块头,仰头一杯热酒,说道:“范长老啊!”
“范长老?”山羊胡子很是震惊,“有半块儿掌门印的?”
“可不就那一位么。”背对着傅若的人接着讲道:“华天派掌门在十五年前的云顶一战受了重伤,一直不见好,范长老虽是长老,实际上已经执掌华天派,只等哪天先贤得道,就能一跃而上。”
“啧,范长老死得不凑巧啊。”山羊胡子弄清原委,感慨道:“估计范长老连自己的接任仪式都准备好了吧?华天派窝里反,实属门派丑闻。”
“窝里反?笑话!”另一张桌子的男人大声反驳。
“范长老资历最浅,却深得欧阳掌门的信任,行事独断专行,要我说,其他三位长老眼红得很。”
“华天派什么地位?怎会为了这种事内讧。”
“华天派现如今的地位大多是范长老的功劳,你且看以后吧,估计再也挤不进上三咯。”
虽说几大门派各有所长,但每年都有好事者为其排名。从前上三多为嵩天,峨眉和泰天,华天,恒天和衡天因为实力相差无几,统称为下三。华天近几年突飞猛进,才能与上三相较。
先前出声的男人猛一拍桌子:“你是哪儿的?门派有名字吗?”
“哪儿来的狗腿子。”这话引得房内众人大笑,一看这男人身侧一把黑鞘短剑,就知道这人不是想投诚华天,就是来自隶属华天之下的宗门。
争吵愈烈,傅若没兴趣再听了,她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屋子的最右侧,那边坐着的两个人,没有一句交谈,显然他们也对这些人的话不感兴趣,只透过他们,观察着刚进来的傅若和山羊胡子。
傅若屏息,左腿收进了垂地的毡布之中,突然神色一变。那两人感受到傅若的变化,反应迅捷,摸上了身侧的武器。
风雪很合时宜地从门口卷进来,冷气四溢,两个华天派打扮的弟子手持短剑推门而入。
客栈又一次凝固了,十余人停下交流,看着门口鹰眼状环顾众人的两名男子。右桌那两个人的手亦重新缩到桌面上。
店小二从后厨出来上前询问,才有人小声嘀咕:“华天派乱成一锅粥,出来威风给谁看。”
傅若似是无意,轻轻撩起左侧的毡布,果不其然,桌子下蹲着个灰不溜秋的小人儿,赤着脚,冻得没有半点血色,粗布衣服罩在身上,几个补丁裂了线,哪哪儿都透风。
顺着光线,脏兮兮的小乞丐抬头看了看,皱着小脸,双手合十,然后伸出食指竖在嘴前。
小乞丐满身污垢和伤痕,唯有一双眼睛干净有神。
傅若心头一动,眉心微蹙,缓缓放下毡布,侧过身子将有空隙的地方踩住,她这才开口说道:“外面冷得很,劳驾二位把门关上。”
他们好像已经锁定了目标,把门一关,先是走到那个执黒鞘短剑的男人身边问了几句,然后径直走向最右侧。
屋子里的气氛愈加紧张,一拨人觉着华天派内家弟子出面是给自己撑了腰,说话底气十足,招来另外几个的不屑,直接出言嘲讽。一来二去居然相互推搡,叫嚣着出去比试一番。
店小二正端了傅若的吃食放在桌上,赶紧走过去劝架,生怕这几个动手动脚毁了客栈桌椅。
吵的吵闹的闹,傅若看见最右侧的两个男人相互使着眼色,好像是要趁乱离开,不过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华天派弟子的眼皮子底下。
傅若一不留神,身侧的毡布被猛得一掀,小乞丐居然从一旁钻了出来,两手各抓了一个馒头向外冲,被旁边坐着的人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小乞丐摸爬着把掉在地上的馒头重新捡起来,想冲过去开门。
店小二见状,也不顾其他,奔过来抓她:“好啊,今天可算把你逮着了。”
剑光一闪,黑鞘短剑架在了一人脖子上:“打就打!还怕你不成?”
又是几个人影闪动,两个男人箭步上前夺门而出,华山派两个弟子紧追而上。一群人推搡着往门口走,小乞丐绕开人群,半弯着腰从角落里挤出客栈。
“小鬼头!给我站住!”店小二大叫,眼见追不上,又转身继续劝道:“二位,二位咱们有话好好说。”
“动手啊,等什么呢?”旁边的人一边起哄,一边扒着门框向远处看。
“看见没?华天派的追出去了,是和刺杀长老有关吧?”
“今儿运气真好,居然能碰见这一出,等明天出去打听打听。”
“华天派来得这么快,这是早就收到风声了吧?”
“谁知道呢,抓着了就好。”
……
寒风凌冽,傅若对客栈的混乱无动于衷,默默吃下半碗热粥。
闹成这样,这店今晚也不必再住了。
有人趁乱逃跑,有人借机定了罪名要抓贼立功,还有人机灵地顺走了两个馒头。而她,正好避嫌,躲开查验,不必拿出包中伪造腰牌犯险。
傅若留下银两,背上包袱走出门去。
折腾许久,天彻底黑透,一个老人站在街口叫卖,杵着木棍,稻草垛上插着几支糖葫芦。傅若买下一根,继续顺着雪地的脚印往前走。
脚印一直延伸到一个巷子口,几卷草席堆起来的地方传来响动。
小乞丐蜷缩在墙根处,狼吞虎咽吃着灰扑扑的白面馒头。看见傅若追过来,她两三口把剩下的半个塞进嘴里,另外一个则死死地抱在怀中。
雪越下越大,落进小乞丐敞开的衣领,她打了个冷颤,但仍防备地看着傅若,像是护食的小兽。
傅若蹲下身,将刚买的糖葫芦递到小乞丐面前,晃了晃。小乞丐舔了舔嘴唇,不为所动。
傅若撩开斗笠垂下的黑色面纱,她尝试着用一种友好的,足以让小孩子相信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女孩的声音低弱而干哑。
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时年颤着发白的嘴唇,她流浪数年的倔强和冷漠,好像被梆子的响声打破了,她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糖葫芦又往自己面前递了递,时年从身前的糖葫芦一直看进傅若的眼睛里。宜城的雪夜,漫天飞雪是白色的,眼前的女人也是纯净的,芳泽无加的面孔,冷清如雪的五官。
时年冻得手脚皲裂,迫切地需要一团暖炉里的火,火焰的红色像极了红彤彤的糖葫芦,像极了女人眉间的一点朱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年好像看见面前女人的眼眶微红。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糖葫芦说道:
“时年,我叫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