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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冬日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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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派最肃静的地方要数居正堂,凡是宴请八方或是要事通传,都在这个空旷肃穆的大堂之中,冬日里,可以眺望整座峨眉的居正堂静默地伫立着,檐上几寸厚的白雪也不能掩盖其威严。
傅若撩了半卷布帘走进去,抬眼便看见了正中央的佛像,佛祖垂首低眉,往里走就闻见一阵沁心的檀香。傅若尊崇礼数,上香叩拜,然后才走到一旁给师父行礼。
李卿卿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傅若在其几步外跪下,俯首道:“请师父责罚。”
“你起来吧,跪了两日算是罚过了,说说,去华天派都看见了些什么。”
傅若直立身子,并未站起,道:“华天派在为几个月后的盟会做准备,所以秘阁常被开启,我想借此机会去找一找追魂术。”
李卿卿冷哼:“你倒是不瞒着我。”
傅若道:“哪能瞒得住师父。”
傅若说要置办年货,早早就请辞年末下山,偏这回没带其他人去,等李卿卿想起来时,傅若的佩剑已经奉在居正堂,再一问楚阳他们,都说不知傅若是何时离开的。
左右一思量,这个节骨点,又隐瞒身份,傅若除了华天派还能去哪儿?若不是她帮忙瞒着,那整个峨眉都会知道傅若离开师门数日未回。
李卿卿柳眉一挑:“范长老的事儿若与你有关,你想瞒我也可以瞒得住。”
“我进入秘阁后并未听见外面有何声响,我在秘阁内呆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时,范长老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气息,且右臂被砍下,死状极为残忍。”
李卿卿沉思半晌:“依你看是谁下的手?”
傅若道:“不知,我不敢仔细查看,匆忙离开了,一路赶回,经过宜城时听见周围人议论,方知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李卿卿道:“日前庐玥门的莫冲师太给我传了简讯,说华天派的弟子在宜城查到了可疑人士,一路追到庐城,庐玥门协助缉拿,现下已经把人押回华天了。”
傅若把宜城客栈所见所闻讲与李卿卿听,末了道:“弟子有一事不明,即已逃到了宜城,为何又突然向反方向逃去,况且,那两名可疑人士所配武器,倒像是华天派的,难道真如外界所传,是华天派内部纠纷?”
李卿卿手上捏着念珠,墨黑色的珠子一颗颗在指尖滚动,傅若抬起头,看见李卿卿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盯着自己。
傅若低声吐出三个字:“问天宗。”
莫冲师太与李卿卿私交甚好,庐城交手过程中发现了端倪,才传信给李卿卿,而其中不足为外人所知的细节,便同问天宗有关。
问天宗,最开始是由六大门派各自举荐能者加入,而经十五年前的风波,问天宗便独立在六大门派之外,如今的实力不容小觑,虽与六大门派称兄道弟,但在江湖上已经颇有威望,甚至有不少人以问天宗为尊,称其为七派盟主。
师徒二人心知肚明,门派丑闻岂可如此大张旗鼓,这样看的确像是问天宗同华天派演的一出戏,只是不知两派究竟是何关系,是华天派自己的筹谋,还是受问天宗胁迫,唯一知道的,就是两派均想隐瞒真相,将范长老的死归于掌门之争中。
李卿卿左手一翻,念珠垂落,且并无晃荡,她点点头,示意傅若无需再问,又道:“你要的东西,可带回来了?”
说起这个,傅若一阵失落,她并没有在华天派的秘阁中找到追魂术的记载,一想到找寻师姐的希望又再次渺茫,不免悲恸万分,答道:“没有。”
李卿卿道:“芷沅失踪两年,你一直想方设法找寻她下落,傅若,你该知凡事不可强求,这回你肆意妄为,我不追究,但这是最后一次。”
傅若道:“是。”
李卿卿看向右侧的佩剑,傅若这才起身将剑取回,她站到李卿卿身边,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事?”李卿卿很少看见自己这个徒弟踌躇紧张到说不出话,傅若常年冷着个脸,没个少年人的样子,她时常担心这孩子放不下两年前的事,心结不解终会深受其害。
“师父,时年……能否留在峨眉?”
“宜城带回来的孩子?你想让我收她为徒?”眼瞧着傅若淡漠的表情有了些松动,李卿卿话锋一转:“不可,现在入我门下,怕是不够资格。”
傅若攥着佩剑,眉头短暂地皱了一下,又知不能反驳师父,只能站在原地。
这孩子,怎就闷得像个葫芦,李卿卿忍住笑,道:“你既与她有缘,那就让她先进外阁历练吧。”
“多谢师父!”傅若声音都响亮不少,她双手握剑,深揖拜下:“待时年病好,我就让她去习教场受训。”
傅若离去的背影不再有方才答话时的低落。
李卿卿闭上双眼,居正堂中檀香微淡,袅袅生烟,只一声微弱的叹息道出李卿卿此刻心境,她对傅若寄予厚望,可傅若心有旁骛,长此以往难堪大任,但愿时年的出现能让傅若放下过往,不再执着曾经。
……
此时的砚竹轩要比居正堂暖和不少,时年蹲在屋子中央,拿火钳拨弄炭盆,眼睛追随着溅出来的火星子,时不时瞟一下窗外,她已经到峨眉派一周了,前几天昏昏沉沉总是睡着,今天好不容易有点力气,可一大早傅若就不见踪影。
炭灰下边卧了两个红薯,时年流浪在外时,总是会想起冬日里软糯的烤红薯。
宁昭歌问她想吃什么,夸下海口说任何菜她都能做出来,左不过食材差些,但味道上绝对能与回雁楼媲美。
但时年早就忘了那些五花八门的菜叫什么名字了,最初受饿的几个月,脑海里总能浮现出各式各样的食物,等到饥饿成为习惯,能惦记的无非就是粗茶淡饭,白粥米面。
比如傅若递给她的糖葫芦,她觉不出什么甜味来,只想着尝一口,哪怕下了砒霜也值了,时年早已把满汉全席变成了临死之前的奢望。
在火边呆了许久,时年的脸烤得通红,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她向窗户一瞥,熟悉的湖蓝色身影出现在白茫茫的雪景里,那颀长的身影被周围的雪色映射,在冬日萧索的景色之中卓越出尘。
傅若步履匆匆,踏雪无痕,几个呼吸就推门进入,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温暖馨香。
时年站起来看过去,笑容扩大,双颊红润,竟有几分傻气。
依山所建的院落多了一人居住就有了生气,傅若许久不曾感受到这股暖意,愣在了门口。
“傅若!你回来啦!”时年从宁昭歌那儿听说傅若被罚跪的事,担心不已,而此时傅若面无笑意,让她忍不住多想:“你师父骂你了吗?”
时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雪更干净,傅若恍了神,竟忘记回答。傅若沉默不语,表情又看不出什么,时年只好拉着她坐下,自己蹲着看傅若的衣摆。
“这里有蹭上去的灰。”时年指着衣衫上一处不明显的灰黑,伸手替傅若轻轻拂去了,一边问她:“你又被罚跪了么?”
时年抬着头仰视傅若,满满担忧,小脸莫名严肃,傅若突然很想逗她,于是将头侧过去,装作格外为难的模样:“哎……师父说她不能收你为徒。”
“你是为这个才跪的吗?”时年虽然有点失落,不过更在意的是傅若为她受委屈,“没事啊,你救了我,我已感激不尽了,不能留在这里是我自己的命数,你犯不着为我去顶撞你师父。”
“你想留在这儿吗?”
“我……我才不想呢!我才来多久啊,你就跪了两回,峨眉派总叫人跪来跪去,我怕得紧。”时年转身过去拨弄两个红薯,掩饰心中难过。
时年将红薯夹到小碗里,端到桌子上,笑着道:“宁姐姐说这次的红薯特别甜,你尝尝。”
她心思显然并不在烤红薯上,还冒着热气就上手去捉,指尖被烫得缩回来,时年赶忙捏住了耳垂:“不甜的话,我下次……下次来找你,再给你带。”时年心道自己犯了蠢,烫的明明是手,为什么眼睛开始酸涩。
眼见小姑娘快要哭了,傅若连忙道:“那你也只能等下回一起出去采买了,师父允了你做峨眉派的外阁弟子,过完年便可去习教场学习。”
“真的?”时年不知如何表述此刻心情,她漂泊无依,虽也想留在这里,但不敢有过多期待,突然间被告知此后有了归途,时年只感命运多变,遇见傅若当真是人生幸事。
“嗯。”傅若看她如此欣喜,也眼带笑意。
“我不知怎么谢你才好。”一想到以后可以不再过那样凄惨的日子,时年反而局促不安,
“你的烤红薯便当是谢礼了。”
时年眉眼弯弯道:“好。那我以后也要叫你师姐了。”
傅若瞧着时年的侧脸,她正捧着一个红薯,剔去枯焦的外皮,她问道:“你是宜城人?”
“不是,我……自小在街上讨饭吃,所以常在几座小城辗转。”
傅若另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时年仔细把红薯上半部分的一圈外皮撕下来,以此躲避傅若的视线,她本不愿回答,但既是傅若问的,只能小声回道:“我阿姐她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傅若舒了一口气,怜爱地摸摸时年的头:“可以不叫我师姐,你若愿意,便把我当作你的姐姐。”
时年抬头和傅若对视,笑得灿烂:“我还是叫你傅若可好?我觉得你的名字特别好听。”
傅若抚摸着左手手腕上的手绳,微微一笑,复又看向时年,接过了她剥好的红薯,轻声道:“谢谢年年。”
时年听得傅若如此唤她,心中不禁暖流涌动,她将傅若同窗外的景色一齐收入眼底。傅若正拿着红薯沉思,背着窗纸透进来的雪光,二者相衬,像是展开的卷轴。
火候恰到好处,红薯香甜软绵,入口唇齿满香,时年傻笑着,红薯三两口下了肚,心想日后不必再为吃食所恼,峨眉派连红薯都甜进心里,景致也胜过她曾经所见种种,秀色亦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