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而上》柯灵

4、把握当下

　　赵君怡递给她一支雪糕。她接过来一看，小布丁。
　　她利落地拆掉包装袋叼在嘴里。
　　“诶……你怎么了？”赵君怡一不留意瞥了她一眼，见她仰着头，眼泪默默地像开了闸一样淌下来。
　　“我怎么了？”偏偏她还没事人似的，用手一把抹干净，然后直接躺倒在椅子上了。
　　赵君怡想幸好学校的椅子是长条的，不然还塞不下你呢……
　　“说实话，要不是你平常还算正常，我都以为你是不是被什么妖怪给上身了……你最近真的不对劲，说实话，你是不是中彩票了？”
　　尹冰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又躺回去。

　　她静静的躺在椅子上。天空中连一丝云都没有，显得非常辽远。头顶上正好被一颗梧桐遮挡住了刺眼的太阳，她感觉一切都好像在蒸腾，所有处在太阳底下的事物都在高温下扭曲了形状。
　　一群鸽子扑闪着翅膀飞过，在她的脸上有一瞬间投下斑驳的影子，那是它们的羽翼交叠的影子，覆盖在她的侧脸上。
　　她出神地看着鸽子绕行一圈，飞向远处。
　　“你看到那只打头的了吗？”尹冰突然问。
　　“没有，什么颜色的？”赵君怡含着一口融化的雪糕，一开口一股奶味儿。
　　“纯白色。”她回答说。“一点杂毛都没有，死白死白的。”

　　她见过那只鸽子。尹冰确信无疑，那就是她初中的时候见到的那只白的发光的鸽子。

　　“我想世界不需要我。但是它需要一群鸽子。”
　　赵君怡没懂她在说什么，实际上，她总是说一些高深的话。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赵君怡。你知道吗？我以前总是追着时间跑，现在我不想那样了……我要好好再活一遍。”她说。
　　“噢。那你活呗，又没人拦着你……”赵君怡感觉到莫名其妙。
　　“因为你是小孩子，小孩子不会想太多的……但是长大了就不一样了。”尹冰无奈道，她是不指望赵君怡能懂一丝半分。
　　“你又开始了。我看你在拐弯抹角说我头脑简单。难道你不是小孩吗？”她有些不耐烦。尹冰也看出来了。笑着点点头。“对，我也是小孩。”
　　我只是暂时借了自己的皮囊，躲避着不去面对现实的懦夫，比你们差远了。
　　你们至少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值得期待。

　　刷——
　　尹冰猛地坐起来，“什么声儿？”她惊魂未定地一回头，发现操场下面的喷泉开了。那水柱一下猛地升起来能有一层楼那么高，很快一道小小的彩虹展露出来，光折射下色彩斑斓。
　　这个喷泉三年她只见过两次开放，每年夏天就开一次，一般是应付领导视察的。
　　看来今天只是试水。尹冰没看到有领导来。
　　下面已经聚集起来好些孩子，她吐出雪糕棍，那支可怜的棍儿给她咬的面目全非，又给她一把折断，准确地投掷到了垃圾桶里。
　　“走，去耍。”她一把拉起赵君怡狂奔起来，显然赵君怡现在已经对她的持久性发疯见怪不怪了……但是她显然也没想到尹冰直接一脚就踩进了水坑里。喷泉跟着音乐起起伏伏，她俩刚过去，兜头被淋了个透心凉。
　　“啊！全湿透了！”赵君怡的眼睛才刚睁开，还没抱怨就被尹冰又浇了一捧水……“好啊，反了你了！”赵君怡追逐着尖叫着逃跑的尹冰，俩人在池子里像两个落汤鸡一样菜鸡互啄。

　　清凉的自来水确实给燥热的夏天消去了热量。尹冰拉着她直接穿过人群，她们的脚步踏下去溅起水花来，被阳光照耀的亮晶晶的。她看到前方的石板路被照耀的亮堂堂的，就好像她的未来也是这样。

　　“你俩课间去洗了个澡吗？”梁飞看到她湿答答的坐在座位上，衣角淌下的水滴在地板上蜿蜒成一道水痕。
　　好夸张啊，他张大嘴巴。
　　尹冰偏过头，笑着对他说“是啊。”
　　他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过。好像有大好事砸到她头上了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自觉的高兴起来。

　　尹冰突然坐起来，凝神细细分辨着窗外的声音。“你听到了吗，广播里在放歌。”她突然说。
　　梁飞仔细辨别，才知道她在说晚自习时广播站每天都要放的那首听不懂的英文歌。
　　“这首歌每天都要放啊……都快听腻了。”梁飞越说底气越不足。显然尹冰完全没把他的话当真。她自己已经陶醉在西天庞大的火烧云和夜风之中，她的眼睛在散发着光芒，比黎明的星星还耀眼。“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她仍然没有回头看梁飞，非常随意地问道。
　　他的确不知道，整整听了一年，他都已经对这首歌习以为常了，就像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样，所以从来不曾关注过它叫什么。
　　这时尹冰似乎早就预料到似的，悠悠地回答道“是westlife的my love。”
　　这首歌后来陪着她度过了很多个漫长的夜晚，每每前奏响起，她闭上眼睛，似乎也回到了在英才的夏天。
　　“你的衣服干了吗？不会感冒吧。”梁飞很好心的提醒她。尹冰这才回神儿，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把外套直接脱了，露出里面的蓝白色校服短袖来。
　　那时候的小女孩们刚刚发育，快速生长的身子骨像一朵嫩芽似的，所以肥大的校服外套似乎就成了模糊性别特征的利器，没有哪个女孩儿会在教室里脱掉外套的，尽管天气真的很炎热也是这样。
　　尹冰毫不在乎，反而开始喋喋不休地吐槽梁飞竟然完全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这件事。“你们这群小孩不仅喜欢瞎搞，还缺乏一双发现生活的美的眼睛……”梁飞这几天已经在赵君怡的劝告和尹冰自己间歇性胡言乱语之下锻炼出了一颗坚强的心脏，已经能够无视她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话了。

　　尹冰这才意识到他没听自己说话。挠了挠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这样了。”她觉得要真正融入十二岁这个年龄段还得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供她适应才行。
　　“要不是你没有双胞胎姐妹，我真的以为你是被换了个人。”梁飞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现在这个尹冰也挺有意思的。
　　“赵君怡还说我是被妖怪附身了呢，你比她务实多了。”
　　“好了，我先走了，明天见。”尹冰把书包背起来，校服抱在怀里，飞快地道别后不等他说什么，就奔向门口在等着她的赵君怡那里了。

　　“明天见。”他注视着像小鹿一样欢快地蹦跳着的尹冰悄悄想。她现在每天快乐多了，至少这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