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金》唇边月

5、哭惨了徐知诰

　　寝殿四周，号称‘黑云都’的黑衣黑甲军林立，戒备森严，如同一根根黑柱子屹立不动。
　　殿门外站着一群家人，正妃史夫人、侧妃王夫人、九岁的次子杨隆演、八岁的三子杨濛、六岁的四子杨溥、还有已嫁人的两位郡主寻阳长郡主杨妙言与二郡主杨妙意，众人人皆哭红了双眼。
　　原本的正妃朱氏，两年前因暗通其弟，助其谋反，被杨行密一纸休书赶出了王府。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侧室史夫人抄便宜，被扶了正位。
　　徐知诰环视熟悉已极的一家人，顾不得一一问好，向史夫人匆忙一礼，便探头向门内看去。他心中极为紧张，不知义父杨行密病情如何了。
　　寝殿内四个女使、四个护卫两侧垂手而立。第二义父徐温在左、张颢在右，一边一个坐在榻旁几櫈上，一个郎中正整理好药箱药箱往外走。第一义父杨行密躺在罗汉榻，头上敷着帕子、双目微阖，发出一连串哼哼声，应该是疼的。
　　郎中走出门外，便被徐知诰一把拉住。
　　“请问郎中，主公病情怎样？”
　　史夫人一家人也围上来，投来询问目光。
　　郎中并不认得徐知诰，见他满面惊惶，似乎是骨肉之情，便猜想是主公的子侄。
　　“夫人、公子，主公眼角肿块非是良物，下面有根系与骨相连，实在无有治疗之法，在下只得先行给主公服下麻沸散止痛。”
　　郎中面色忧郁。
　　“在下恳请郎中为主公医病，只要医好主公，徐知诰断臂泣血亦在所不惜。”
　　徐知诰顿时红了眼眶，跪倒便拜叩头下去。
　　郎中立即躬身搀扶，见他满眼挚诚急迫之心更胜于主公家人，也深受感动。
　　“公子啊，与你说实话罢，非是老朽藏拙，而是主公之疾实非药石可医。清凉去燥之药的确可延缓病情，但主公身体孱弱，即便是用量减半，亦如虎狼之药伤及根本。如今除了止痛之外，并无更好的办法。老朽已然尽力了。”
　　郎中一番话，无非是说主公已病入膏肓，只能是延缓时日。
　　三年前还能纵马几百里的义父，如今已是垂死之惨，徐知诰胸中憋闷瞬间泪水喷溅而出。蹲下身子，双手掌掩面痛哭起来。其哭声压抑，生怕惊动寝殿内。
　　徐知诰这些年没断了与杨家走动，除了朱夫人与长子杨渥，其余人皆待徐知诰如一家。史夫人知晓他与杨行密父子情深，与杨隆演一起过来劝慰。
　　“是彭奴来了么？”
　　殿内传出吴王杨行密声音。
　　“主公，彭奴在。”
　　徐知诰立即起身，抹了一把泪水，快步进了寝殿。走到罗汉床前低头躬身而立，不让义父看到泪水。
　　“主公……可好些了？”
　　徐知诰偷偷瞧了一眼，与毫无生机的义父相对，徐知诰更是抑制不住泪水，语音发颤。
　　杨行密微曲双目，徐知诰抬头一瞬，他看到了义子满面泪水。心下酸楚袭来，彭奴若是自己亲子该有多好，他会毫不迟疑将江山大业交给他。可惜啊，远在宣州的长子杨渥，个性乖戾放肆，哪里有守好江山的能耐？次子杨隆演还是总角小儿，又怎堪重任？
　　杨行密缓缓侧头向内，渐阖双眼，几滴浊泪滚落枕侧。
　　徐知诰蹲下身子，双手握住义父杨行密左手，不敢出声。杨行密没回头，手掌却与徐知诰紧握。义父子之间并无言语，心中情意却无比浓烈。
　　徐温震撼不已，徐知诰忠孝自不必说，谁能想到一生浴血的悍将主公，面对死亡亦是妇人似的柔肠百结，万般放不下。究其缘由，还是对长子杨渥厌弃，纠结江山交与谁。杨渥肯定不是好人选，但眼下教给任何人，吴国皆会分崩离析，唯有杨家大旗尚可维系现有局面。至于以后，还有次子杨隆演。只要自己抓住兵权不放，再寻机除掉张颢揽住全部兵权，天下自然大定。
　　徐温遂躬身道：“主公，还是速派人迎世子回来吧，治国之法还是主公亲传世子最为妥当。”
　　此刻张颢想法颇为乐观，杨渥大侄子虽行为乖戾，却不懂筹谋算计，岂不正好对自己言听计从吗？再经营几年，自己便是吴国第一人！张颢如此想法亦不奇怪，杨渥不善交往，唯独与张颢甚洽。
　　杨行密侧过身，叹口气说道：“周隐劝孤引庐州刺史刘威来广陵权以军政，待隆演成人再行吴王之礼，你们看呢？”
　　张颢大刺刺说道：“大哥，这里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不管渥儿多不争气，这花花江山也不能交给外姓人。吴国千里土地，每一寸皆来之不易，杨家大旗不能倒啊。”
　　徐温没想到周隐出了刘威代管的馊主意，满心焦虑说道：“张使君言之有理，刘威跟随主公三十年不假，人品才能亦有口碑。主公在世之时他必然忠心无二，那是因他与主公有情义。然刘威与主公的各位公子却无此情意，若干年后，哪个敢保证他会将千里江山还给杨家呢？周隐耿直忠心不差，唯独对人心过于轻信了啊。”
　　杨行密思忖半晌，又稍稍侧头，问蹲着的徐知诰：“彭奴，你的意思呢？”
　　徐知诰从不对家国大事轻言，尤其义父徐温发表过意见，便会顺从之。
　　“主公，臣下认为义父之言才是至理，理应由世子接掌吴王大位。隆演还年幼，尚不能主政。”
　　徐知诰被杨渥刻毒了两年时光，亦不徇私情推举杨渥继承大统，徐温与杨行密两位义父均对徐知诰赞赏不已。
　　杨行密嘱咐徐温，“徐卿去寻周隐，昨日孤令他发牒文调渥儿回广陵，怎么还未见回复？”
　　“主公。臣下这就去催周隐发牒文。”
　　徐温躬身而退，直接去衙门找周隐。
　　见到周隐说明来意，周隐皱眉道：“世子杨渥个性乖戾，如何能上下同心治理吴国？这不是将偌大吴国向火坑里推吗？”
　　徐温拍拍他手臂笑道：“君主若是个个贤明如同圣人，还要我们臣子的做什么？隐公啊，收收你那倔脾气，立即发牒文吧。主公已有言，何苦压在你手里一日？不怕将来新主登位怪罪于你？”
　　周隐面色一哂淡淡道：“吾为江山社稷着想，并无半点私心，怕者何来？”
　　说罢叫来差役，将已拟好的发牒文快马送去宣州。
　　周隐想不到，杨渥登位后第一个便拿他开刀立威，落得身首异处。所谓魏征贤能敢谏，是因唐太宗是明主。杨渥一把扶不上墙的烂泥，乖戾的个性，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少惹是非才是中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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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马送牒文，一天半便到了宣州。
　　牒文送进宣州观察使衙门，正使王茂章、副使杨渥都在。
　　之所以吴主杨行密将长子杨渥送到王茂章身侧，实在是用心良苦。王茂章智计及善战之能，在吴国三十六英雄中首屈一指。杨行密将长子送到王茂章身边学本领，且对王茂章万般嘱咐，望他不吝赐教。王茂章亦深受感动，主公频频来信低声下气嘱托、恳请他细心教授，老父亲慈爱之情溢出纸面。
　　初时还好，杨渥能敷衍跟着学点东西。日子久了便整日广罗美人娱乐不休，甚至命令亲信指挥使朱思勍、范思从、陈璠组建三千人亲军，带上美人狩猎取乐。花花世界、花花心，杨渥哪有心思听王茂章喋喋不休？
　　有时大队亲军人马出宣州多日不归，甚至传回奸银民妇之兽行。王茂章急的跳脚，多次劝诫无效，索性放任不管。
　　今日恰巧有人堵在衙门口状告杨渥奸银民妇，扬言若不能惩治杨渥，便去广陵告御状！
　　杨渥呲牙咧嘴提着宝剑要出去杀了告状人，被王茂章强行按住。
　　此时牒文到了，王茂章看过牒文转手交予杨渥，痛心疾首道：“主公病重，世子您就收敛些吧。若是这些污糟事情传到广陵，岂不是要影响主公病情？”
　　杨渥一看牒文写着父亲病重，登时心花怒放。不用说，老头不行了，那么自己便是唯一可继承大统的吴王！原来想做些什么总是束手束脚，以后自己执掌大权，不是想怎样怎样、想杀谁杀谁？
　　吴王病情很重，作为长子的杨渥反倒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王茂章紧咬牙关，恨不得拔剑替主公清理门户！
　　杨渥浑然不觉，怡然言道：“我这就回广陵，还要带上三千亲军。伯父没什么意见吧。”
　　“不行！”
　　王茂章斩钉截铁答道。
　　任谁也无权带兵进广陵，无令带兵入都城，便是叛乱大罪！王茂章不由分说收了杨渥宣州观察副使印信，派人强行送杨渥回广陵。杨渥几乎是被押解走的，除了广陵，想去别处都不可能了。
　　出了宣州城，杨渥回头望向宣州，大骂王茂章。
　　“王茂章老家伙你等着，本世子继承大位那一日，便砍尔狗头！”
　　随行一百名护卫皆面面相觑为王茂章鸣不平，吴王杨行密何等英雄，又是何等的平易近人，怎会生了杨渥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说

　　名扬天下英雄无比的义父已是垂死之惨状，徐知诰胸中憋闷瞬间泪水喷溅而出难以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