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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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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啊!”慕容铁铁满脸都湿透了,“我要成亲了,阿昱,我得用钱!我急着用钱啊!现在说这些没用了阿昱,巡察御史已经去抄家了!”
慕容铁铁惶然地抓住了他的手:“……怎么办?”
纥奚昱伸手拍了一把慕容铁铁的肩膀,力道很重,说不上是想安慰他还是单纯想给他一下子,道:“吓成那样——让他们查,你若之前和那仆射牵连不深,查出十箱生绢定不了你一个通敌之罪,顶多停职罚俸,这你得认。这段时间你家里不安生,把你爷娘和弟弟接到我家里,别让他们受了惊吓,和你那个姑娘说清楚,不要叫她错认了你。”
慕容铁铁怔怔地道:“已经牵连你们了……”
纥奚昱一下子笑出来了:“我怕牵连?还是你觉得他会怕牵连?去吧。”
慕容铁铁就这样像个鹌鹑一样被忽悠走了,他没那么天真,以至于觉得相国斛律金之死、斛律光返家、叱干洪堕马和自己出的事毫无关系,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想先把父母弟弟接出来,到家里才发现兵荒马乱,他已经进不去了,巡察御史把他直接扣在当场待审,慕容铁铁跪在地上人都傻了,只知道声嘶力竭地吼:“干什么,干什么,我又不是罪犯,凭什么这样扣着我?!”
没有人理他,他家大门四敞大开着,出出进进全是巡察御史调来的吏,抬眼竟无一人来自军中,他父母弟弟被撵出来在另一边站着,家中奴仆更不见一人,他阿爷对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犯了什么大罪,咱们军户沦落到抄家的地步?”
慕容铁铁没管,他的血都凉了,他陡然意识到他和纥奚昱都想得太浅了,这件事要比他们以为的要更深、更严重,他喊道:“叱干、纥奚二位将军都不知道,你们无权直接审我!”
巡察御史终于向他微微躬身,道:“为防包庇,通敌之罪无需知会二位将军。”
天好像一下就黑了,云彩大片大片地压下来,这时节的雨说下就下,雨水和弹劾一道从天上下来。纥奚昱久等慕容铁铁不至,正穿上斗笠想自己去慕容家接人,却接到了自己的弹劾。慕容铁铁通敌的疑影还没洗清,这一次是奔着纥奚昱去的,罪名比慕容铁铁可怕得多——巡察御史接到检举,称纥奚昱家中私藏甲胄数百,这是形同谋反的罪。巡察御史已速至纥奚氏将军府,请纥奚昱前往应对答话。
来传令的小吏不敢抬头望,只听那年轻的中郎将默了默,轻轻哂笑了一声,道:“你们也太心急了。”
小吏没敢接话,纥奚昱道:“我要先安顿校尉慕容铁铁的家眷。”
那小吏本来就是来传话的,没料到有这一出,硬着头皮回道:“慕容校尉……和家眷……收押下狱了。”
巡察御史在纥奚氏的将军府前等了只不到半个时辰。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的中郎将被参了这么大的罪定然气盛,要晾他一晾,却在淋沥的雨幕中见到一队车马遥遥而来,纥奚氏带了至少五十余位骑兵,一团黑云一样地冒着雨压过来,军容十分整肃,五十人一声不闻,唯有马蹄镗鞜铁甲铮铮之声。御史眉尖耸动,想这少年人这么大的架子,却来得这样匆忙,要么是小孩心性急了怕了,要么是真的怕查出来什么。行到眼前,御史仔细看了看,这行伍中似乎并没有那位晋阳来的、纥奚氏的死党——好像是叫花什么?离京之前有人告诉过他的,是一个怪异低贱、不识好歹的名字,记不清了,难道是和纥奚氏一起坐在车里么?这太不成个体统。
一念至此,一个男子把脸从车里探出来,这人在车轿里还戴着斗笠,雨里看不清面孔,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对他冷淡地点了点头。这应当是纥奚氏了,御史满面诚恳,抱歉地拱了拱手,道:“巡察至此,有人向仆检举此事,仆不得不理,惊扰将军,还望将军体谅,行个方便吧。”
纥奚氏根本没有接茬:“怎么把我的校尉慕容铁铁和家眷抓了?”
御史愣了一下:“将军有所不知……”
“我知道,”纥奚氏挥了挥手,“这事还不至于把他全家下狱,大人太过严厉了。”
御史脸上的笑像画上去的:“为免包庇之嫌,请将军还是不要过问此事吧。再者仆此次登门拜谒,也并不是为着慕容氏的事。”
纥奚氏抬了一下手,五十人中出列一位大眼睛的骑兵,纥奚氏吩咐道:“知会叱干将军一声,我作保把慕容氏一家放了,校尉慕容铁铁停职待审。”
那大眼睛的骑兵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声音像根钉子落在地上,领命打马自去了。御史的神色终于变了,他没有想到纥奚氏竟狂傲至此,满肚子的腹稿全变成了废纸,一时间打了好几个磕巴没说出话:“我乃巡察御史,将军不看我的面子也罢了,竟连陛下都不顾了吗?”
“一码归一码,”纥奚氏伸长了腿点在地上,掀起斗笠的帽檐露出了全脸,仔细地看了看御史,“巡察御史的分内之事是把校尉慕容氏的事查清上奏,等待陛下裁夺,大人还没查清原委就抓人下狱,又把陛下放在哪里了?若一会儿我看不到人,大人就做好准备,带着私设刑堂的罪名和我一同进京述职吧。”
隔着雨帘也能看清御史的脸色像个大瓦盆,御史满头的筋突突乱跳,憋了半天,冷笑道:“朔州果然是远在天边,铁板一块啊。”
“大人别说这没味儿的面汤话,铁铁查清了,该怎样就怎样,再说我的事。我是持节使,寻常的罪名抄不了我的家,非得给我安个通天的罪名才能进我家来看看,我懂得的。”纥奚氏终于站了起来,御史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纥奚氏放声笑起来,“大人怕什么呢?——开门,我回来了。”
纥奚氏将军府邸的大门此时终于轧轧而开,来开门的不像小厮,是个高挑的细长眼睛的男人,纥奚氏一改之前不抬眼皮的轻狂样,仰着脸温温吞吞地对他笑了一下,那人扫视了一圈,道:“这哪位?”
“巡察御史,”纥奚昱说,“来抄家的。”
那人说:“进来吧。”
“……不是,”御史说,“这你家他家?”
纥奚氏绷不住乐了一下,挥了挥手,先前那五十骑兵呼地涌了上来,御史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竖子敢尔!”
纥奚氏没说话,反手抽出腰间跨刀,速度快得御史只来得及缩一下身子,身边小吏宽大的官服就被一劈为二,一阵冷铁相触之声过后,官服悄然落地,赫然露出里面的一副铁甲。
御史闭上了眼睛。
完了。
他听见身边小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喊道:“他们逼我穿的……”
“谁指使你,把这样的罪名扣在我头上?”纥奚氏问。
御史闭目不答。
“还搜吗?”纥奚氏又问。
御史闭着眼睛,冷汗顺着额角淌了下来。他听见那些铁甲被剥下来的声音,切切查查,五十个小吏,五十副铁甲,全完了,他嗓子里咯咯乱颤,脑子里嗡嗡乱响,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耳边噌地一声响动,他蓦地喊了出来:“搜!要搜!你在朔州只手遮天,我不信你就干干净净,你经得起查吗?”
“为什么咬住我不放?”
“因为上一个不愿意咬人的巡察御史死了!”
“朔州刺史在此,乱贼退下!”
巡察御史正满头冷汗地粗喘,斜着眼睛看过去,说话的人他见过,是朔州刺史冯琬,这人单枪匹马气喘吁吁地纵马赶来,手里拎着刚从狱中提出来的慕容铁铁,纥奚昱回头看了一眼慕容铁铁,看他浑身狼狈却没有伤,放下心来,道:“冯大人。”
冯琬满面惊怒转而为茫然,皱眉看着满地捆好的小吏和散落的铁甲,道:“叱干将军告知我此处有人谋反,这怎么回事?”
纥奚昱摇了摇头,一两句话难以言明,他又转向了巡察御史。巡察御史腿已经软了,瘫坐在地上,纥奚昱道:“大人,不管是谁指使你栽污我,你都大概是让人诓了。一个人衣服里面穿没穿甲,行伍之人耳听便能听出声音。为这样的人卖命值不值得?”
巡察御史坐在地上呆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他越笑越大,越笑越凄厉,竟发展成一阵狂笑,他一边拍着地一边狂笑道:“他们诓我的事何止这一件呢,送给那个校尉——哦,就是他,那十箱生绢,我偷偷打开看过,只有表面一层是绢,压在箱底的都是纸啊!哎呦!”
御史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慕容铁铁愣了半天,冲到巡察御史面前拎起他的领子大吼:“你说什么?!”
巡察御史不答只顾着笑,慕容铁铁瞪了他一会儿,骂了一句娘,嘿嘿一声,也笑起来,雨越下越大了,嘈嘈切切地落在满地零落的官制铁甲上,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只有巡察御史和慕容铁铁稀里哗啦的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