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be]》章木点

4、第二个故事

　　阿昭趴在床边咬着笔杆写到:
　　【你太谦虚了，你的军事才能可是令后世称奇的水平，他们说你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所以，即便是傲一些，也是完全有资本好不好。】

　　李牧回信:
　　【谋为上，勇为下。既然可以不得罪王而成事，何必多此一举。】

　　阿昭觉得李牧说的很有道理，确实，明明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干嘛要去得罪人呢。

　　很快，李牧回到了代地雁郡，又开始了驻守边关的生活。
　　他的生活很枯燥，日复一日，好像没什么变化，而我的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同样是日复一日的生活。
　　但就是在这样平凡枯燥的生活里，我们依旧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事情。
　　大约……是因为喜欢吧......

　　因为李牧的原因，阿昭新学期选修了中国古代文学的选修课。
　　那天，她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查资料时，看到了一段话:“楚人围宋,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犹无城下之盟。”
　　而在这段话下面，就是另一篇文章:“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

　　阿昭继续往下翻，这样的文章比比皆是。
　　阿昭搜了很多历史和史料，即便是繁华鼎盛的朝代，“人相食”这样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看完这些之后，阿昭浑身冰冷，想被冻在地窖里一样，连每一根骨头，都散发着寒意。

　　阿昭急如星火般写信给李牧:【李牧，我今天看到一段话:楚人围宋,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犹无城下之盟。
　　这……是真的吗？】

　　这次，是李牧隔了两天才回信，信很短，只有两个字:【更甚。】

　　这两个字包含的东西太多了，既承认了那段话的真实，也告诉阿昭，真实的历史，远比史书上还要黑暗。
　　这种震撼，远比屏幕上几行字来得更甚。

　　与那封信一起来的，还有李牧的另一封信:
　　【我所战，亦为此。民可安，世可平。
　　愿有一天，外无强敌，内无战乱，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李牧的这封信，包含了他内心多少的意难平，阿昭不知道，她只是，突然就理解了李牧。
　　此先，她一直把这次奇遇当成一个美好的邂逅，但现在，她明白了那些藏在历史里的沉重，它们或悲哀，或直白，或惨烈。
　　但我们终将要面对。

　　幸运的是，我们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不必战火。
　　庆幸的同时，也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历史裹挟着他们的生命，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和平，所以，我们更要加倍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

　　阿昭：【会如愿的。】

　　大约是李牧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所以他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今天去山上巡视，漫山遍野开满了紫色的小花，若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阿昭收到信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学校的的花坛里居然有这么多漂亮的花。
　　阿昭一时之间竟看的有些入迷了。
　　嘴角也扬起好看的笑容。

　　突然想起之前背过的一首诗，阿昭就写下寄给李牧：
　　【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李牧的回信是这样写的：
　　【劳夫人挂念，我于这里俱好。衣甚厚，食亦佳，唯思汝。】

　　阿昭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脸蹭一下就红了，耳朵都红的发烫。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谁是你夫人了，我只是想到一首诗，所以分享给你看看，你可不要想歪啊。】

　　没过多久，李牧回信道歉：
　　【抱歉，我并不知这是一首诗，冒犯姑娘清誉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李牧的道歉真挚诚恳，是阿昭都没有想到的，她只是开个玩笑假装生气，没想到李牧居然当真了。
　　阿昭都快把脑袋挠破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李牧的信。

　　“哎呀，烦死啦~”阿昭把写好的信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其实她私心里是喜欢李牧的，心动这件事，做不得假，也骗不了自己。
　　可李牧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的话，她要是只是一厢情愿怎么办。
　　即便不是一厢情愿，李牧的结局早已经被史书书写，他们又能相伴多久呢？

　　因着考虑这些事，所以，阿昭的回信避开了上次的事，只是和李牧话了写家常。
　　转眼之间，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从李牧寄来的信里知道，他大败匈奴，匈奴因这一战元气大伤。
　　后来，他被赵王派去抵御秦军，因为宜安之战重创秦军，被封为武安君。

　　阿昭写信恭喜他。
　　【恭喜你受封武安君啊，果然呀，有才能的人，总会被发现的，这就叫有志有时。】

　　武安君，真是一个讽刺的封号，历史上的赫赫有名的几大武安君，均落的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所以，相比于恭喜，阿昭更希望他可以平安。
　　李牧的一生，说是有志有时，其实是有志无时。
　　不然最后也不能被奸臣谗言所害......

　　李牧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跟她说着他的战绩，像小孩子炫耀玩具一样。
　　李牧有多开心，阿昭就有多难过。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却束手无策。

　　因为太过担心和不舍，阿昭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她在给李牧的信里，告诉了李牧一切。
　　【李牧，你要小心郭开，赵王迁七年，他受贿秦国，进谗言，离间你与赵王。】

　　阿昭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内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她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因此影响历史。

　　很快，李牧给她回信。
　　【多谢挂念与告知，然廉将军死之时，我亦知自己结局，为将者，善终者无几，然，不可退，身后百姓万千。故，惜今之生，近者之人。】

　　李牧的回信像一盆冷水泼在她脑袋上一样，让她清醒。
　　是啊，为将者，又怎可轻易后退！

　　她因为太过担心李牧，所以这段时间一直过的浑浑噩噩，生怕一转身，一回头的一刹那，有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可是她却忘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人，会被时间永远的留在昨天，所以，我们要的做的是，在昨天还没结束，今天还没到来之前，珍惜眼前的人。

　　想清楚之后，阿昭迫不及待给李牧回信：
　　【李牧，你说得对，要珍惜眼前人！
　　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我们就认真生活，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李牧：【认真生活，好好过日子吗？很奇妙的说法。
　　那就以后认真生活，好好过日子！】

　　阿昭：【李牧，我今天看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段子。
　　汤臣一品一平46万，最小户型460平，要是按照工资一个月3000算，为了你，我得从战国开始努力。
　　注：汤臣一品相当于是都城的宅子。战国就是你现在所处的朝代。】

　　李牧：【是吗？那以我现在的水平，是不是就相当你上次跟我说的“高富帅”？】

　　阿昭看到回信笑疯了，李牧还真是关注点神奇。

　　阿昭：【“富”你肯定是够得上，至于“高”和“帅”，我又没见过你，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牧：【不知你们现代如何评定，不过牧上次回都城，求亲之人从东巷排到西巷，应该勉强算是“帅”了吧。】

　　阿昭：【你说帅就帅呀，历史书上，你可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好不好。】

　　李牧：【若你想知道，我可以画一幅自画像予你。】

　　阿昭：【你还会画画？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李牧：【不会，不过我可以学，所以，你大概要等等了。】

　　阿昭收到这封信的时侯心里都乐开花了，但还是假装高冷的回复：
　　【好啊，反正我这边时间流逝的慢，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收到你的自画像了。】

　　最近这段时间，阿昭忙于毕业的事情，整个人可以说是一直连轴转，每天也就是给李牧写信的时候才能放松一下。

　　这天，阿昭回到宿舍，看到舍友小希正一边哭一边打包自己的行李。
　　小希的事情阿昭也是略有耳闻，小希和男朋友在一起四年了，但是因为毕业，两个人都要回老家发展，所以最近提了分手。
　　小希看到阿昭进门，一把扑进阿昭怀里，哭着问：“阿昭，你说，一眼就看到结局的爱情，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阿昭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有没有坚持的必要我没办法回答你，不论你选择哪一条路，都有后悔的可能，这个问题，只有若干年后的你自己才能回答得了。但即便这样，我依旧想告诉你......珍惜眼前人。”
　　小希抱着阿昭哭了很久，一直哭到睡着才罢休。
　　阿昭帮她盖好被子，然后来到阳台。

　　今夜的月色很美，澄澈清明，晚风也很怡人。
　　阿昭以为自己会思绪万千，但事实是并没有，她的内心很平静，和今夜的月色一样清明。

　　拍毕业照那天，也是阿昭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拍照的时候，阿昭内心总是忐忑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指间溜走，抓也抓不住。
　　看到相机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是李牧！

　　几乎是下一刻，阿昭跟旁边的舍友说了抱歉之后拼命跑向图书馆。
　　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多少人，眼泪顺着眼眶汹涌而出，丝毫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大家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有责怪她，纷纷为她让路。

　　阿昭颤颤巍巍在图书馆找到那本书，小心翼翼翻开那本书，一封发黄的信封正安静地躺在书里。
　　阿昭红着眼眶试图打开信封，可手却笨拙的怎样也打不开。
　　好不容易打开信封，里面的内容却几乎让阿昭崩溃。

　　里面是一张李牧的自画像和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
　　【我有很多话想予你说，然赵王人已至营内，应是终书矣。牧书之】

　　阿昭颤抖着打开那封画像，画像里的男人安静温和，眉眼带笑，眼里有山河湖海，心里有家国黎民，和她想象的样子一样。

　　她没想到，她看到这副画像的时候，会是和李牧的最后一面。

　　阿昭心如刀割。
　　钝刀入肉，每一刀都是要命的。

　　阿昭抱着那封信和那幅画，眼泪砸在桌子上，在桌面开出了一朵朵漂亮的泪花，可是她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终于明白了那句“真正的悲伤往往都是无声的。”

　　心已死，泪已干，话未完。

　　李牧还真是残忍啊，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她。

　　阿昭突然看到画像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牧一生未曾婚配，一生一世倾慕汝。”

　　阿昭看到这句话，眼泪像决堤一样，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就连呼吸也会带着心痛。
　　阿昭只能摁住胸口，企图靠着这绵薄之力来缓解疼痛。
　　可收效甚微。

　　若是这句话能再早一点该有多好，这样，她至少还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至于让他到死，都是带着遗憾的。

　　“同学，你没事吧？”旁边的男生关切地询问。
　　等了片刻见阿昭并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哭，叹息一声，然后将一包纸巾放在桌子上离开了。

　　阿昭忘乎所以地哭着，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又好像天地间真的只剩她一个人。

　　她哭了很久。
　　哭到指尖发白，眼眶微颤。

　　心口处，硬生生被人连血带肉剜下一块。
　　痛不欲生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心口缺了一块的空落落。
　　原来有的人的消失，真的就是一瞬......

　　可是没人告诉过她，这个人走的时候，会带走她的半条命......

　　故事的起因，只是一本泛黄的老书和一个好奇的姑娘。

　　故事的经过，是那姑娘的一年一百六十五天，和一百七十封信。

　　故事的结果，是那个叫李牧的少年永远留在那个姑娘心里。

　　*
　　一年之后。
　　博物馆内。
　　阿昭对着玻璃内的战国文物青铜剑出神。

　　“妈妈，战国四大名将有谁啊？”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拉着旁边妇人的裙摆问到。

　　妇人思忖片刻回答：“战国四大名将是白起，廉颇，王翦，和......呃......”

　　“李牧。”阿昭出声回答。

　　小女孩和妇人齐刷刷转头看向阿昭。

　　“姐姐，你好厉害啊！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小女孩朝阿昭竖起一个大拇指。

　　阿昭笑了，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温柔地说：“因为他是姐姐的一位故友。”

　　小女孩一脸迷茫的看着阿昭，不是很理解大人说的这句话。

　　长长历史长河，无数人被泯灭其中，化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而李牧，是最亮的那个。
　　而她，是会永远仰望这颗星星的人。
　　在她心中，这抹星光永不熄灭。

　　星河长明，你亦长明。

　　章木点
　　初稿2022.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