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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六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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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半年,阿瑜便出了师,出师之后,她被嬷嬷安排在三哥儿书房伺候,也算是难得的轻松差事了。
三哥儿这几年性情虽收敛几分,却仍有几分乖戾,也算是这府里最不好伺候的主了。
阿瑜最头疼的便是三哥儿读书之事,三哥儿不爱读书,也不喜欢那满口“之乎者也”的教书先生,每每上课总是要故意迟上一刻钟,叫那教书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才肯。
教书先生气急了也会拿着戒尺打三哥儿手板,当然了,这打手板并不是意思一下,而是实打实的打,一下下去手掌就已经通红了,三下之后手掌多半就麻了,而三哥儿每次挨得都不止十下,每每打完,手便肿了一圈。
三哥儿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每次挨打完之后都要去夫人那诉苦申冤,起初夫人也是向着先生的,但禁不住次数多了,夫人难免怀疑先生是不是刻意针对,于是就有了后来夫人派人去敲打先生的事。
先生毕竟是拿人钱财的,自然也不好把事情做的太绝,但文人的傲骨也不允许他轻易服软,于是乎,先生不打手板了,改罚三哥儿抄书。
三哥儿自是不可能亲自去抄书了,这些任务就又落到了阿瑜的肩膀上。
阿瑜未曾读过书,字也认识的不多,为了给三哥儿抄书,阿瑜每天闲来无事就抱着那些个书翻来覆去地看,后来竟也认识了许多,抄书抄的更是愈发得心应手。
就这样,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里,刘嬷嬷因为身体原因终是告老还乡,阿瑜也成了这个三哥院子里的管事姑姑,这一年,阿瑜十七岁,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管事姑姑了。
不过这管事姑姑和宫里正儿八经的掌事姑姑可不一样,只不过相当于院里的大丫鬟而已。
也是这一年,因为营养跟了上来,阿瑜像春天的柳条一样,一个冬天窜了许多,皮肤也变得白净许多,人也长开了,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倒也勉强算的上了美人了。
在程府,绝大多数长得稍有些姿色的丫鬟都妄图爬床,企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但阿瑜始终没有这样的心思,一是她时刻谨记刚踏入程府第一天时刘嬷嬷说的话,二是她明白有些人只适合远观,也只能远观……
“姑姑,王妈妈新送来几个丫鬟,说让您先去掌掌眼。”流云出声打断了正在认真抄书的阿瑜。
是啊,十七岁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年纪了,在外面早就到了该许配人家的时候,只是阿瑜还是有些不习惯被叫姑姑。
阿瑜停下笔,看着面前稚嫩的姑娘,点点头,应了声:“好。”
阿瑜赶到正厅的时候,王妈妈正坐在位置上喝茶。
阿瑜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王妈妈安。”
王妈妈对于阿瑜也很是喜欢,不因为其它,只因为这姑娘知分寸,懂礼数,也是唯一把刘嬷嬷说的话记在心里的人,对于识时务又能干的人,王妈妈自然是喜欢的。
王妈妈放下茶杯,笑着说到:“阿瑜,这便是今年新进府的丫鬟,你且好生调教,让她们早些学会做事。”
“是。”阿瑜乖巧地应下。
王妈妈像是想起什么,又说到:“你如今已经是管事姑姑了,书房伺候的活计就交给这些个新进府的丫鬟去做吧,切勿累着自个。”
阿瑜当然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关切的话,从她进门看到这些个姑娘的姿色就明白,夫人是想替三哥儿找通房丫鬟了,虽说三哥儿已经到了年纪,可夫人也不好明着往三哥儿房里塞,只能借着书房添人的名头塞些貌美的丫鬟过来。
也是,如今三哥儿已经十七了,别家少爷到了这个年纪早都不知有几个通房丫头了,三哥儿却是一个都没有,是时候该张罗起来了。
“阿瑜省的。”
“好,有你我便省心许多。”王妈妈听到阿瑜的话露出笑容,起身轻笑着说:“那我便先回去与夫人复命了。”
“王妈妈慢走。”
待送走王妈妈后,阿瑜返回大厅看着刘妈妈带过来的小姑娘们。
三个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虽不大,但个个样貌清秀精致,不施粉黛就已经楚楚动人了。
阿瑜随意指着其中一个问到:“你叫什么?”
小姑娘微微俯身行礼:“奴婢名叫柳杏,柳树的柳,杏花的杏,平源人,今年十三。”
十三,和她刚进府一个年纪,果然还小。
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叫清潭,一个叫曲儿,均是十三岁。
今日时候尚早,左右无事,阿瑜便带着三个姑娘去到里屋,跟她们一一交代。
“三哥儿习惯每日回屋先喝一杯热茶,若是没有提前交代,那便是要雨前龙井,茶要稍放凉些,三哥儿不喜喝烫茶,泡茶用的杯子是那只雕着木兰的白玉盏,别的三哥儿用不惯。夜里睡觉时记得将屋里蜡烛吹灭,有了光亮三哥儿便睡不着了。至于吃食方面,三哥儿有些挑剔,不甚吃与不吃的东西颇多,我过些时候列一张单子,你们可以拿去细细察看。”
三个小姑娘一个听的比一个仔细,生怕漏下什么,被身边的人捷足先登比了下去。
三个小丫头好学,阿瑜自然也是愿意教的,一上午,阿瑜将自己能想到的全都告诉了三个小丫头。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阿瑜也是才知道,原来照顾三哥儿竟有如此多的讲究,更没想到她会记得如此清楚。
看着快到学堂放学时间,又见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阿瑜转头对着三个小姑娘说:“说再多也是要熟能生巧的,今日你们三个就先跟在我身边,学习如何伺候三哥儿午膳,我且先去接三哥儿下学,你们先商量着准备茶水,有不懂的可以找流云。”
“是,姑姑。”三个小姑娘齐齐点头。
阿瑜交代完拉开柜子顺手取出两把淡黄色的油纸伞,撑开其中一把走进滂沱大雨中。
学堂设在前院,距离不远也不近,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就走到了,阿瑜站在屋檐下,与前来送伞的二哥儿的婢女飘雪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沉默不言了。
不消片刻,三哥儿和他的书童就从学堂走了出来,阿瑜撑着伞连忙迎上去。
“三哥儿,今日天寒,且披上件披风吧。”阿瑜将搭在小臂上的白色狐毛披风递给程弋。
程弋接过披风,随意地披在肩上,也没有去系披风的绳子,不知道是不是程弋的错觉,他只觉得披风竟有些温热。
“回吧。”程弋淡淡开口。
阿瑜点点头,将带来的伞递给书童,由书童为三哥儿撑着伞。
倒不是阿瑜不愿意给三哥儿撑伞,只是两人身长差着一个头,阿瑜给三哥儿打伞不太方便,要么伞面容易磕到三哥儿,要么就是自己会淋一身雨,倒不如书童打伞来的方便。
回到院里,程弋推开房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身上的寒气都褪了不少。
阿瑜接过程弋手里的油纸伞收起,然后将披风上的水珠抖落随意搭在臂弯处,伺候三哥儿换了鞋这才进屋。
程弋进到里屋才发现三个不大点的姑娘正站在桌子边,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
程弋疑惑地回头看向阿瑜,意思不言而喻。
阿瑜解释:“这是王妈妈今日新送过来丫鬟,我让她们先跟在我身边学习。”
得到回应之后程弋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对此没太大反应。
三个小姑娘看到程弋不咸不淡的反应,均是有些泄气,但依旧不愿放弃,其中一个姑娘端着茶杯上前,柔声柔气地说:“三哥儿,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三哥看着柳杏手里的茶杯,皱着眉头问到:“怎么今日没用玉兰白玉盏?”
虽说这话是看着柳杏问的,但真正想问谁不言而喻。
三个小姑娘齐齐缩写脖子,不敢言语。
阿瑜看出她们的窘态,便已明了,遂顶下了这件事,“三哥儿勿怪,是我昨日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茶盏。”
三哥儿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阿瑜,又看了看她身后几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表情中带着淡淡的不悦。
阿瑜看着程弋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于是连忙挥了挥手让三个小姑娘退下。
几个小姑娘仿佛死里逃生一样你推我赶的快步溜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关上。
待几个小姑娘走后,程弋盯着阿瑜的脸,突然问到:“前几天让你抄的《策论》抄完了吗?”
阿瑜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程弋会发脾气或者是问责,却没料想到程弋会突然问这么一句毫不相干的问题。
程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怎么,你没抄?”
阿瑜连忙回神:“没,已经抄完了,我这就给三哥儿拿过来。”
阿瑜说完就要回房里拿,却被程弋先一步叫住了:“不着急。”
程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嫌弃地说:“先帮我重新泡杯茶,这绿了吧唧的茶真难看。”
“是。”阿瑜端过茶杯退了出去。
再次进来的时候,阿瑜手里端着的除了泡好的雨前龙井,还有程弋让她抄的书。阿瑜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程弋手边的桌子上,随后默默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地上。
程弋端过杯子抿了一口,又随意翻了翻阿瑜抄好的策论,不说别的,这一手行云流水的楷书倒真和他的字有几分相似,想来平时也没少练。
“你先下去吧。”程弋挥了挥手,忽的复又说到:“还有,以后别让人碰我的东西。”
“是。”
阿瑜太了解三哥儿了,若是此时告诉三哥儿,这几个丫头是夫人送过来想给他做填房的,怕是得掀了房顶。
发脾气是小,就怕三哥儿一不开心将这几个小丫头通通赶出府就麻烦了,都是十三岁的小姑娘,空余些美貌,也没甚手艺,运气好了可能还会被家里卖去别的府,运气不好就不知会被卖到哪里去了。
阿瑜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也清楚她们的苦楚,只要她们不犯大错,阿瑜也愿意拉她们一把。
阿瑜缓缓退出房里,又轻手轻脚合上房门。
出了门,阿瑜招呼流云喊那几个小丫头过来一趟。
不肖一刻,几个小丫头复又出现在她面前,阿瑜看着几个面色有些紧张不安的小丫头,刚要出口的重话又憋了回去。
“刚刚的茶盏我也不问是谁打碎的,只是你们心里要清楚,我虽替你们顶下,三哥儿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今日你们已经惹得三哥儿很是不快,如若再不把那些个花花肠子收起来,待日后犯下大错,我也保不了你们。”
阿瑜指间在茶盏上轻轻磕弄,犹豫半晌又说到:“柳杏,书房伺候的事先放放吧,这几日你先跟着流云,流云年纪虚长你们几岁,对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也比较熟悉,你跟着她定能学到东西。”
柳杏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又不得不应下,只是满脸的不甘心都写在了脸上。
阿瑜像是没看到一样:“曲儿留下,剩下的都先下去休息吧。”
柳杏和清潭走后,曲儿有些慌张地看向阿瑜,手指绞着裙摆。
如今阿瑜也算是将这几个姑娘摸了个七七八八,柳杏心思太活泛,怕不适合在三哥儿书房伺候,清潭虽面上不争不抢,恐是个心思深沉的,看来看去,也就心思单纯的曲儿还算合适。
“不用紧张。”
“我留你下来只是想问你愿意去三哥儿书房伺候吗?”
曲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忙摆手说到:“姑姑我不行的,我不认识字,也没有伺候过人,我怕我做不好。”
“不用担心,在书房伺候不必非得识字,往后我也会亲自带着你,你也不必担心出什么差错。”
“多谢姑姑厚爱,我一定跟着姑姑好好学!”曲儿开心地说。
“行,你先出去吧。”
曲儿得了令欢欢喜喜跑出去了。
阿瑜望着曲儿活泼的身影,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将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人放在三哥儿身边是对是错。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一月有余,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去夫人那边告状了。
夫人派人唤阿瑜过去问话,阿瑜并不意外。
夫人住在静竹轩,须得穿过一片竹林才能到,阿瑜到的时候,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已经在门口侯着了。
“阿瑜姑娘,随我进来吧,夫人在里面等你。”
即便阿瑜已经来过不止一次了,但还是被惊到了。
夫人半躺在柔软的丝绸软塌上,手上攥着一串翠绿色的翡翠手串。
阿瑜跪下行礼:“阿瑜见过夫人。”
夫人挥了挥手:“坐吧。”
阿瑜起身,乖巧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知道我今日唤你过来是为什么吗?”
“阿瑜不知。”
“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这些年跟在小弋身边尽心尽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她们那些个告密的什么心思我心里清楚。我也懒得搭理她们的小心思,我喊你过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我该不该这个时候给他房里添人?”
阿瑜沉默后终认认真真回话:“奴婢不知,只是春闱在即,奴婢以为此时好好考学才是重中之重。”
夫人叹了口气:“罢了,此事先放一放,阿瑜你过来,我交代你几句。”
阿瑜起身,附耳凑到夫人身边。
阿瑜的表情从平静变成惊讶再到难以置信,最终愣在了原地。
“我今日跟你说的话一定要牢牢记住!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阿瑜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点头,又是如何出门的。
阿瑜回到三哥儿院子里脚步还是虚浮的。
从夫人的房里回来没多时,就传来消息,那三个小姑娘已经被统统调到了别处。
阿瑜叹了口气,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